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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yī)院的婦產(chǎn)科,永yuan是這個世界上所有女人都會記憶深刻的地方。 沒有伴侶的姑娘前往這里,待上一天,就能看出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影響到底有多大。 除了那些孤身一人前來的女性,懷著身孕的,身邊要么跟著親人,要么跟著伴侶。 不論醫(yī)院是私立還是公立,男士都只能在走廊這道關(guān)卡止步,再往里,是只有女人才能上的戰(zhàn)場。 許多女人甚至沒有姐妹母親的陪伴,就那么一個人走了進去。 看背影,孤絕又堅強,簡直像個戰(zhàn)士。 男人們也是千姿百態(tài)的。 有的男人時不時會問伴侶一句,在等待叫號的過程中渴不渴、餓不餓,憋尿的進展如何,有沒有哪里不舒服,聞到醫(yī)院的味道會不會想吐。 有的女人則剛抽完血,自己忍痛摁著針眼,旁邊的男人還一臉不耐煩地轉(zhuǎn)過身去,又或者對著手機里那些妝容精致的漂亮女主播的小視頻傻笑,瘋狂舞動手指點贊,更有甚者,一個人占了醫(yī)院的一條長椅,直接躺下鼾聲如雷地去會了周公。 他們身邊的女人,懷著身孕,痛苦的程度不盡相同。 有的滿臉蠟黃憔悴,孕期卻比平時還要瘦幾分,過上三五分鐘就要狠狠吐上一場,有的因為孕激素失調(diào),臉上長了一片紅紅的小痘痘,有的扶著腰,痛得根本一個人坐都坐不下。 表情或痛楚,或麻木,或擔(dān)驚受怕。 而醫(yī)院里最忙前忙后,繳費拿檢驗用品跑得最勤勞的,其實往往是孕婦的姐妹和母親們。 極少有人像電視上演的那樣,滿臉幸福寧靜地撫摸著肚子,老公在一旁,體貼又溫柔,連未出世的孩子都盡如人意,不給準(zhǔn)mama帶來任何妊娠反應(yīng)的困擾。 即使真有那樣的人,坐在這里,也要收獲所有女人不斷投來的yan羨的目光的。 比如孔翎。 她和柏彥還這么年輕,幾乎是等候的夫婦里最年輕的一對。 當(dāng)然,也最惹眼。 他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卻沒有絲毫不適,任人們打量,只是側(cè)著身子將一臂放在她身后的椅背上,擋住身后那些探究的目光,輕聲問她,“抽血需要空腹,早上沒吃東西,是不是餓了?” 孔翎起得早,又滴水未進,整個人沒什么精神,她點點頭,柏彥一手輕輕將她的頭撥到自己胸膛上枕著,拍著她的肩低聲哄了句,“等一會兒檢查完了,老公帶你去吃好吃的?!?/br> 她終于笑了,神色還是有些懨懨地,看他一眼,配合地問,“什么好吃的?” “火鍋?砂鍋海鮮粥?西餐?韓餐?日料?還是泰國菜?” 他忽然又想到一個,“要不去吃那家B市最出名的菌菜?有松茸的,你不是最喜歡喝松茸湯了嗎?” 孔翎越聽越饑腸轆轆,氣得發(fā)笑,一手按在他唇上,“你別說了……再說不查了,直接吃飯去吧?!?/br> 他倒像是當(dāng)真了,連忙握著她的手說“不行”,垂眸的時候隱隱擔(dān)憂,“我心里一直覺得不安,我昨天頂?shù)锰昧α恕?/br> 話音未落,孔翎氣急敗壞地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看了看周圍的人,似乎沒有聽到他剛才那句話投來異樣目光的,這才松了手。 她壓低聲音,紅著臉嗔他,“你怎么不用個擴音喇叭滿醫(yī)院喊一嗓子呀……” 柏彥笑了一聲,看她害羞的樣子覺得可愛,故意逗她,“哦?真的可以嗎?那我去買個喇叭。” 看她橫他一眼,他笑了笑討?zhàn)?,手伸到她小腹再次隔著衣服輕輕揉了起來,抬眼看著她蒼白的臉色,心里開始一陣陣地疼,“還難受嗎?” 她有氣無力地倒在他懷里哼了一聲,柏彥小心翼翼地抱著她。 離孔翎在這家私立醫(yī)院預(yù)約的叫號時間還有十分鐘,清晨醫(yī)院的長椅前,人們來來往往地奔波著,各家有各家的悲歡,日光灑進來,灑在他們兩人身上,相擁的戀人就這么歲月靜好地靜靜坐著。 半晌,他輕聲開口,沒有看她的眼睛,卻堅定地說給她聽,“一會兒看完醫(yī)生……如果真的有了,后面的一切就都交給我,雀雀,我會做得讓你滿意……” 她的拇指在他虎口處輕輕顫動了一瞬,眼眶就這么驀地濕潤了起來。 她輕輕點頭,“我知道?!?/br> “但是……”他又開口,淺淺呼出一口氣,明明自己想到就要失落,卻還是安慰她,“萬一……萬一沒有,你也不要難過。我們還這么年輕,我沒來得及把你娶回家就有了孩子,我心里也覺得愧對你。況且,你事業(yè)正在如日中天的時候,讓你為了我,為了孩子放棄一切,我也……怕你會后悔?!?/br> 他頓了頓,抱緊她,看著日光里兩個人相握的手指上的一對戒指,忽然笑了一下。 “我不想你后悔,更希望,能夠由我來送你一對鉆戒?!?/br> 他擁著她輕嘆,“你已經(jīng)做得足夠好了,雀雀。” 她從來不知道早上的陽光也可以這么暖。 暖得讓她整個人都好像泡在熱水里,酥骨、綿軟。 淚意上涌,孔翎握住他的手,許久沒有說話。 她閉上眼,緊緊抓著他,聞著他身上好聞的薰衣草香氣,忽然想到很久以前,她孤身一人坐在這里的絕望。 那時候她看著一家家、一對對,許多人陪著大腹便便的孕婦來來往往,看著她們肚子里還未出世的小生命,滿眼都是羨慕。 替她的孩子羨慕。 她曾經(jīng)失去的那兩個孩子,是注定不能來到這個世界上,看一眼陽光的。 因為它們沒有一個在期盼等待著,好好呵護它們的家庭。 她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其實她從很小的時候,就真的好羨慕可以做mama的女人。 做一個溫柔、盡職的好母親,是她一直以來的心愿。 可惜曾經(jīng)錯失的機會太慘痛,讓她在后來的人生里甚至開始下意識懼怕這件事。 她無數(shù)次在淚水里慶幸,慶幸她沒有將那兩個孩子帶到這世上,否則一出生就缺失父愛,也沒有一個其樂融融的家庭環(huán)境,孩子如何能健康快樂地成長? 生孩子這件事,其實大多時候是父母的一己私欲。 沒有人問過孩子的意愿,問問他們,是不是愿意來到這個世界上,無論這一生幸福還是苦痛,都愿意一個人承受。 父母終究是不能陪伴,更遑論替代孩子,過完這一生的。 所以她做不到,做不到要面臨這么大的風(fēng)險,還是一意孤行地滿足自己做母親的心愿。 她怕她的孩子以后會覺得不幸,更怕她的孩子恨她。 世人大多是不知滿足的。 貪婪又丑惡,只會得寸進尺,沒有愛的時候,要不擇手段地得到愛,有了愛,又要漸漸挑剔愛不夠多。 可是他告訴她,她已經(jīng)做得足夠好了。 孔翎的睫毛被打濕,在晨光里抱緊他,忽然就再也不想放手了。 柏彥又何嘗不是從光里向她伸出一雙手的人呢? 曾經(jīng)她以為,她的孩子,是不被人愛和期待的。 可他那樣盼望她有個孩子。 他們的孩子。 她聲音很啞,帶著點鼻音叫他。 “柏彥……” 他頓了一下,然后輕輕回應(yīng),“嗯?” 孔翎緩緩睜開眼,笑著看著走廊光潔的大理石地板上,折射的璀璨日光。 她說,“我第一次覺得……就這樣一直沉浸在‘家’的幸福里,好像……也沒什么?!?/br> 也沒什么,可怕的了。 沒什么,再值得她日夜擔(dān)憂,患得患失,拒絕交付和相信。 她總是,在幸福的頂點,在被拋到云端之上的那一刻心生恐慌。 因為她的人生,從來都告訴她——極樂過后必有反噬。 世事不是始終平wen上升或下降的一條直線,而是不斷起伏著的拋物線。 我們在其中被命運這雙翻云覆雨手戲耍、捉弄,終此一生,浮浮沉沉。 它躲在云端后,靜窺人們在極樂瞬間大笑的臉,也藏在泥里,嘲笑人們在劇痛的深淵慟哭的眼。 她習(xí)慣了。 醫(yī)院的號終于叫到她手里的數(shù)字,柏彥揉了揉孔翎的頭發(fā),笑著松開她的手,目送她走進檢查室。 “我在這兒等你?!?/br> 他說。 孔翎起身,走到檢查室的門前忽然頓住腳步,側(cè)過頭,一張素凈的臉沐浴在晨光里,白皙又嬌嫩,像一朵枝頭盛放著,纖塵不染的玉蘭花。 她看著他,眼角眉梢都忍不住綻開笑意,溫柔好看得讓他沉溺其中。 然后她朝他揮揮手,轉(zhuǎn)身走了進去。 那扇門關(guān)上,他再看不見她的身影,留下一地暖到發(fā)紅的日光色。 *** 同一時間。 環(huán)仲68層。 與解旭宸周旋了多日的易遂坐在寬大的真皮轉(zhuǎn)椅上,修長的手指在鍵盤上一下下地點著上下鍵。 他只抬動了一根食指,緩慢的敲擊和愈發(fā)深沉的眸色泄露了一絲他此刻的低氣壓。 男人眉眼里有連日周轉(zhuǎn),心力交瘁的疲憊。 屏幕中,一幅幅照片上,是孔翎和柏彥拍的那套Ciz1的雙人溫泉比基尼。 C家出其意料地高效率,將匆匆修過一遍的初稿迫不及待發(fā)給了環(huán)仲參看,表示對這次合作非常滿意,希望下一次,還能和這兩位Model再度攜手。 Jason作為Amy推薦來拍攝公司旗下za志的下一期模特,站在董事辦公室里,正畢恭畢敬地向他陳述著自己對這次拍攝做的功課。 可惜,明顯那位緊盯著電腦屏幕,神色陰沉的董事,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 易遂的手指不斷在孔翎和柏彥的雙人照片上來回翻動。 他有多久沒見過她這么笑了? 不對…… 他垂下眼,高樓落地窗的日光傾瀉一室,他的半張臉被日光照耀著,愈發(fā)顯得他精致的下頜冷漠又驕矜。 他想了想。 他似乎是,從未見她這樣笑過的。 她在他面前的時候,始終是帶刺的玫瑰,冷冽的,馥郁又疼痛的,稍有不慎,就會扎得他鮮血淋漓。 她沒這樣嬌柔溫軟地對待過他,即便在床上誘哄他的時刻,她都依舊是強大帶著鋒芒的。 屏幕上俊男靚女,看上去不知道為何,竟意外地登對。 如同一對旁人都干擾不了他們,也融入不了他們之間的璧人。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在鍵盤上輕輕點了點,緩慢地,并沒有按下按鍵。 Jason報告的聲音越來越低,看著老板不郁的神色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么。 幸好這時,易遂辦公室的門被緩緩敲響了幾聲。 他頓了頓,才慵懶道,“進。” 秘書Amara端著咖啡走進來,女人穿著整齊的黑色套裝,高跟鞋優(yōu)雅,踩在松軟的地攤上并不會發(fā)出聲音。 她畢恭畢敬地將咖啡放在易遂的桌上,垂首解釋,“易董,Nicole今天出差,董事辦事宜由我代理,您有需要可以直接內(nèi)線call我?!?/br> 易遂漠然頷首,目光從始至終沒有從屏幕上孔翎的笑顏挪開。 Amara再次微微鞠躬,抬頭準(zhǔn)備走出辦公室的時候,忽然掃到了屏幕上孔翎和柏彥的臉,禁不住蹙眉輕輕“咦”了一聲。 易遂挑眉,抬眼去看她,沉聲問了句,“怎么?” Jason也驚訝地抬眼去看她,Amara自知失態(tài),在男人強大的壓迫力前窘迫得一張臉通紅,連忙恭敬地回話,“不好意思易董……是因為我看這兩位有些眼熟,所以一時才忍不住有些驚訝。” 易遂眉頭輕蹙著,似乎不滿意她的形容,只說了句,“他們都是環(huán)仲的模特?!?/br> 似乎這樣就能撇清這兩個人的關(guān)系。 可Amara茫然地“啊”了一聲,顯然不是在公司里見過這兩個人。 易遂終于轉(zhuǎn)首打量了她一眼,強壓著心里的不悅,再次追問道,“你在哪里見過他們?” Amara謹慎地看了一眼屏幕,然后抿了抿唇,這才有些惴惴不安地如實道,“他們……似乎是一個視頻軟件平臺上,很火的一對情侶……” 易遂的劍眉驀地蹙緊,是質(zhì)問,也是警告,“你說什么?” Jason被他乍然展露的怒意嚇得一哆嗦,Amara咬牙,再三瞟了兩眼屏幕確認,才敢開口,“好像是的……雖然他們現(xiàn)在把之前上傳的雙人視頻都刪了,但是……這兩位模樣太出眾了,我應(yīng)該不會認錯,而且易董可以看一下他們手上的情侶對戒,是個名牌,在國內(nèi)買不到的,網(wǎng)上許多人都很喜歡。啊,對了,他們的名字好像是叫……ie和Byron?” 話音未落,辦公室里的Jason就倒抽了一口涼氣,“啊……” 易遂轉(zhuǎn)首去看他,下半張臉沐語在暖融的日光里,可上半張臉,那雙眼卻如同一把寒光畢現(xiàn)的刀。 他冷聲開口,一字一頓地問,“你又想起什么了?” Jason咽了咽口水,支支吾吾地謹慎回話,“沒有……易董……就是之前我和Byron、ie姐一起打過游戲……似乎聽見……他們兩個在一起同居……” 易遂的目光驟然凝在了Jason嚇得蒼白的臉上。 許久,他才極緩慢地垂下眼,再次看向面前的屏幕。 屏幕上親密相擁,肢體繾綣相纏的那對男女。 還有,他們手上,折射著那天絢爛日光的情侶對戒。 他手指在鍵盤上無意識地再度敲擊了幾下,然后緩緩收攏,直到指節(jié)泛白。 半晌,他低聲道,“出去。” Jason怔愣中站直了身子,沒有敢動作,他閉上眼,耐心消失殆盡,再次不帶任何溫度地重復(fù)命令—— “滾?!?/br> Amara和Jason慌張地退出了董事辦公室,在那扇精致厚重的門關(guān)上的一剎那,兩人身后傳來了一陣重物被擊碎的巨響。 環(huán)仲的易遂,雖然身居高位,但卻從來都是以對員工疏yuan有禮出名的。 Amara進環(huán)仲六年,一直在董事辦易遂手下做事。 這是第一次,她見他如此盛怒失態(tài)。即便前段日子環(huán)仲遭受重擊,他也并未有過如此的反常。 她雙唇顫抖地和Jason對視一眼,緊接著,身后的門內(nèi),又傳來了東西一股腦摔落在地的嘈za聲。 Amara睜大眼睛,一秒都不敢再停留,像見鬼一樣,高跟鞋踏著高樓里斑駁的日光,飛速逃離了這扇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