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
楊家翠喬是辰溪本地出名的俊俏幺妹兒。 她長到十五歲,一頭烏黑秀發(fā),丹鳳眼,眼珠兒黑亮亮的,透著幾分冷意。但是她有一身好白凈的面皮兒,尖俏的下巴,粉面桃腮,襯的烏發(fā)黑瞳,望一眼便望進了心里。 她還有著細條條的身材,長手長腳的,挑細的腰肢,向上胸口卻又掩不住鼓鼓地出來。 她提著籃子去洗衣,河邊圍壩的后生總是禁不住偷偷地望,那細細的腰肢,那腰肢后閃來閃去的長發(fā)辮。 楊家老爹早年下三峽趕船時落了灘,死在了三峽,留下楊家阿媽帶著翠喬和她小弟過活。 家里守著一間碾坊,日子過的富庶談不上,卻也是吃喝不愁,有小小的一點家私。 兩夫妻都是焦干瘦弱的長相,卻不想生出的兩個崽,長得卻是異常靈光,小男孩兒不過是白凈清秀,可愛招人稀罕。 但是這翠喬越長卻越有驚人的美麗。十里八鄉(xiāng)的后生,都愛攬這碾坊邊上的河流里的活計,只為巧遇著翠喬洗衣的身影。 翠喬也知道自己長得招人,她天性有些羞怯,家中沒有阿爸支撐門戶,她從小便是悶聲不響地性子。 這動不動熱辣辣黏在她身上的眼光讓她不自在。她覺得這些大小伙兒看她的眼神倒像是要活吞了她。 她懊惱自己鼓漲漲的胸口,怎么也曬不黑,曬多了長幾個斑的面皮。 她洗衣服總是低著頭勾著腰,找那偏遠的河石,躲在蘆葦叢里。 阿媽今日蒸了翠喬愛吃的rou湯糍粑,看著燈下安安靜靜小口小口吃的女兒,她內心很是滿足: 我家幺妹兒長得好,吃飯做事又文靜,該是哪家人家好福氣能要了去做媳婦兒。這嫩手嫩腳的,怕是好好享福的手腳。 翠喬聽了有些不好意思了,喊著阿媽又說諢話,只管趕緊吃rou湯糍粑。 楊家小弟正是六七歲童言天真的年紀,他看著阿姐和阿媽,還有些稚氣地說:阿姐要在家好,阿姐去哪里我也跟著去,享福,吃rou湯糍粑。 說的母女二人都笑了。 楊家阿媽也不是沒想過招婿,自家小兒子太小了,翠喬出了嫁,家中只有她一個女人撐門戶。翠喬生的好,又有碾坊,倒是可以找個后生來家里,一家人過日子也就齊全了。 翠喬這日正窩在她常去的蘆葦蕩中洗衣服,正是熱辣的七月,她早間幫阿媽去摘菜,只得了中午這會兒有空去洗。 太陽正曬,不過這蘆葦蕩上方有密密的芭蕉叢,下面倒是一片陰涼。 但是還是熱,她見無人,便解開了扣在脖子上的盤口,微微散著胸口,弓背在河邊捶洗。 大姐,請問去那沈宅怎么行? 忽聞得背后有人出聲,翠喬一回頭,那人看到卻是一呆。 原來翠喬穿得是她阿媽的老藍布夾衫,顏色暗沉兼衣服又寬大,那人以為是上年紀的婦人在洗衣,便上去喊大姐問路。 誰知一回頭卻看到這樣一張年輕水嫩的芙蓉面,麗色驚人,喊大姐實在是不合適。 幺妹兒,你可曉得沈宅? 翠喬回頭見是從沒見過的生人,這人穿的和本縣人不一樣,灰色長袍,帶著小帽,臉上還駕著一副小圓眼鏡,倒像是和沈宅老賬房一般的講究人。不像是村里人,像城里來的。說話雖有本地方言,卻講的和本地是有些差別的。 她雖怕生但是是個熱心的姑娘,忙用方言回到: 那沈家堡離這可還遠著呢,沿著這河上行還要過橋,走一段山路,那山路繞著呢。不好講清堂的。 那人一聽,面上又有幾分焦色,見這女孩面善,倒是開口問:幺妹兒好心,可能帶著我們去那沈堡,我們這里有病人,大熱天迷路了,怕病人不好哩?;仡^我讓沈家謝謝幺妹兒。 翠喬聽他說有病人,一看他后面是有人抬著竹抬倚。打著洋傘。傘下面有個穿著灰白色衣服的人。用扇子蓋著臉,是生病不禁得日頭的樣子。 她想了一想,便應下來。 等我把衣服放回去,告訴我阿媽一聲兒我就帶你們去。我家就在對面碾坊。 她收拾好衣籃,起身抱起籃子,跑去了家里,同阿媽講一聲,就過來了。 這一行竟是有五個人,兩個力大壯實的黑面漢子抬竹抬。竹抬邊上有個人背著箱籠包袱,并向翠喬問路的先生。 那竹抬上坐著穿灰白色衣服的人,翠喬過來時他把扇子拿開了,長得白白的,俊秀和善的年輕男人,他看起來就是有些虛弱。但是他是長了副見之可親的好樣貌的。 翠喬一見他拿來扇子對她微微一笑的面孔,心頭突突一下,面上竟起了幾分熱度,也不知是剛日頭下跑出來的,還是看他笑容起的。 他長得真好看,翠喬可以肯定這是自己見過最好看的男的,更罕見的是,他和她一樣,都是雪白的面皮,男人這些白,竟也是好看的。 翠喬帶路的時候在胡思亂想。 一路上那問路先生倒是和聲和她交談,用的是方言。那白面男人也出聲問了幾句,他們說的是城里話,翠喬聽的半懂不懂。似乎是在問她。 翠喬回身看那人,那人在竹椅子上被抬的一晃一晃的,他見小姑娘小獸一般好奇的注視,雖這酷熱的行路讓他十分不好受,面上卻有笑意盈盈,他用著半生不熟的方言同她道謝。 翠喬面上又熱了,忙回頭認真帶路。 一路上那問路的先生倒是把她問了一翻,他贊她好看,又贊她心善,聽說她父親落灘,母親帶著姐弟倆過活,又不免感嘆一番。 翠喬一邊和先生說話,一邊偷偷回頭看那人。 看了幾次,被那人剛好逮到,他又對她一笑,這一笑倒是有少年人的調皮。 他看著年紀也不大嘛,年紀輕輕就一副病的臉白白的樣子,城里人就是要精貴許多。 很快就到了沈家堡了,沈家堡是本地最有氣勢的大宅,沈家也是當?shù)刈罡辉5牡刂鳎较h八成的田地水塘,都是沈家的產(chǎn)業(yè),沈家還在鎮(zhèn)上有藥鋪和飯館,翠喬家附近的村村落落,都是沈家的佃戶,耕種田稻,繳納租子。 這年輕人是沈家的貴客,因為那先生應門后,沈家全家都出來迎接。 這年輕人喊沈家老爺世伯,沈家老爺面上是十分熱情,一個勁的說應該在城里就先遣人來通知,這大熱天過來也不先說聲,還以為要下個月才來呢。 翠喬也被沈家小丫頭子拉進了堡中喝茶歇息,除了涼茶瓜子,還拿出來井水浸的亮亮的西瓜,翠喬推說路帶到了就要回家去。 翠喬家不是沈家佃戶,沒有來過沈家里面,來生人家里她向來不自在,堅持不肯久做,便要回去。 小丫頭子攔也攔不住,竟叫她就跑了。 不過她也是頭一回見這樣水靈俊秀的姑娘,穿著粗布老藍花夾衫,倒是比家中穿紗帶玉的大小姐還要美上幾分。 早聽說楊家碾坊出了個美人,家中長工們沒少說道,今日見著才知道真是如此。 翠喬頂著日頭又跑回家了,一路上想著那白面年輕人抓著他偷看時的狡黠笑容,一時又想起沈老爺對他那恭恭敬敬的態(tài)度而他大方又從容應對的情形,一顆心跑的咚咚跳,平日走也要嫌累的一段長路,竟毫不察覺地就走完了到家了。 阿媽看她紅著臉跑回來,忙念到: 這大日頭出去曬,當心回頭中了熱身上又不舒服。 翠喬回到家里果真覺得被日頭曬的有些不舒服,便跟阿媽說了聲要歇午覺,一睡沉沉,連午飯也沒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