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之前

    日月星斗，神明終于清醒，垂下眼簾。

    自這片大陸擁有了律法與神殿，人們便堅信著神祇以及神祇的守護(hù)。應(yīng)神禮，古語中的獻(xiàn)祭之日，如今不再殘忍地活祭，變成了王國的節(jié)日。

    坊間有人認(rèn)為這番大肆地狂歡，不過是王室除封建的政治宣傳，斃命于黃金刺刃的純凈男女，永遠(yuǎn)地成為了不可說的惡瘤。

    延傳下來的黃金制品成為了應(yīng)神禮的彩頭，也只有今天，普通的民眾也可以穿戴這高貴的金屬。有點小錢的商人會提前準(zhǔn)備好黃金的手鐲戒指，再有錢一點的地方貴族們則喜歡為馬車和家宅選裝一些鍍金的配件。至于圍繞著王權(quán)中心的貴族們，赤裸裸的黃金，不，絕不，他們需要的是用錢無法換來的尊貴，徹底將其他貴族壁壘的無形的財富。

    那便是神祇的祝福。

    作為今年新晉的大神官，蘭德爾為了籌備應(yīng)神禮中最核心的受賜典禮已經(jīng)快一周沒有好好休息了。盡管他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大神官，皇帝那邊倒也沒有過多干預(yù)，基本上整個典禮都是他一人全權(quán)cao辦，決定權(quán)都在他。

    蘭德爾用手指反復(fù)確認(rèn)典禮主位的綢緞，那是一塊沙白色的長方形絲綢，四角用純凈的白沙魔素印刻了皇室的徽章。

    主官，您看這個疊法可以嗎？

    一塊同樣布料的絲綢被司女疊成一朵玫瑰。蘭德爾有些意外，他小心地摸了摸其中一片花瓣。

    往年是這么疊的么？這是一朵玫瑰。

    司女垂頭順目：前年開始，大皇女陛下正式主管應(yīng)神之日過后，大家都是這么疊的。主坐的幾位皇家大人，每位都有相對應(yīng)的疊法，我們一直遵守。

    蘭德爾皺起眉，他之前從未注意到這些繁枝末節(jié)。

    這樣。他沉吟一會兒，微微一笑道：但這不過是不成文的習(xí)慣罷了，皇家和神殿都沒有類似的規(guī)定，我們還是簡單地疊成方便取用的模樣吧。

    司女身形一滯，遲疑片刻后還是叫來下屬的幾個小司女，一伙人散開來重新疊起了綢巾。因為一場宴會會更換好幾次餐巾，加上備用的，攏共能有二十幾朵餐巾玫瑰。

    白沙玫瑰被輕輕拆散，以一種極其曖昧的形式，仿佛是這朵玫瑰綻放開來，而不是被毀掉了。一朵朵玫瑰很快轉(zhuǎn)化成了最簡單的三角形。

    神官大人。

    蘭德爾正望著司女們翻飛的手，忽地被叫回神。

    您每天都如此cao勞，處處思量，在下欽佩萬分。

    霍爾德爾穿著輕便的士官服，沒有佩劍也沒有披風(fēng)，只是在胸口別了一塊黃金色的禮巾，仔細(xì)看，上面畫有黑鷲的家紋。

    大公爵，您好。蘭德爾應(yīng)上去，他知道面前的黑發(fā)男人不會無緣無故來這里。

    神官與大公，兩個年紀(jì)相仿卻性格迥異的男人，站在王國權(quán)利的兩側(cè)偏極?；魻柕聽柕难鄹C很深，蘭德爾與他冷靜的眼眸對視之，黑黢黢的瞳仁里卻多了往日里很難覺察的東西。

    仿佛洶涌的浪濤中隨波逐流的海藻，流動的身形幾乎潛去了行蹤，一旦靠近，便會毫不留情地將一切光亮拖入深海。

    半晌，兩個人沒有開口，蘭德爾率先打破沉默，溫和地伸出手，問道：大公爵，可以允許我觸碰您嗎？

    大神官的話十分唐突，霍爾德爾一成不變的臉略略松動開來。他的眉毛快速地抖動了一下，眼睛掃過神官白皙的手掌，一眨眼，眼底變了神色。

    霍爾德爾輕哼一聲，冷冷拒絕：不必了。

    蘭德爾并不著急解釋，只是有些為難地側(cè)頭思忖。作為銀翼家的后代，他身上有遺傳自祖輩的福元。雖然說只是一種微弱的神祇祝福，但只要他想，他的能力能治愈一切機體勞損。而這正是眼前這位看上去疲勞不堪的大公所需要的。

    我并不是想為您療傷，我相信神殿里的醫(yī)師們早就治好了您的劍傷。我只是想為您緩解日常的勞累。你看。他笑著招來剛才那個疊玫瑰的司女，輕輕地?fù)嵘纤念^頂，為她消去了久站的酸乏。

    是不是很方便？蘭德爾向?qū)Ψ秸故咀约菏中碾[隱顯現(xiàn)的圣痕。

    霍爾德爾掃了一眼略微高大的女人，沒看出什么區(qū)別，但是那女人的表情倒是充滿了欣喜。

    謝、謝，謝謝大人！司女原本不算很累，畢竟她不怎么需要做苦力活。但身旁站著兩個英俊的男人，一黑一白，兩道視線直白地射來，她不禁燒穿了耳垂，滿面通紅。

    這是什么情況，帝國除了皇帝家最高貴的兩位男子，藍(lán)寶石般閃耀的銀翼公子和如同寶劍一般驍勇的黑鷲公子......身旁其他司女不敢抬頭打量，呆呆地站在不遠(yuǎn)處。

    祝福就是這樣。蘭德爾示意司女們暫時休息，繼續(xù)道，可以說是完美的雙贏。消去他人煩憂之后，我的力量會因此而不斷涌動，活水源泉，從而生生不息。

    生生不息?；魻柕聽栔貜?fù)這個詞語，他注視著蘭德爾光潔的手，圣痕已經(jīng)完全消失了。除了比女人粗大一些的指節(jié)，神官的手如同女人一般修長無垢，這雙細(xì)皮嫩rou的手不可能用過武器。

    霍爾德爾收回視線：這怎么可能呢。

    神官有些意外，大公爵一直不太喜歡神殿，除了應(yīng)神禮從未來過神殿，但他不知道這個一向寡言謹(jǐn)慎的人為何會這樣說。

    我雖然沒法決定您的想法，但我想告訴您我所知道的。在這片白沙存在之后，神祇一直祝福著我們低微的人。祂們愿意憐惜我們，這未嘗不是這世間對我們的一種道理。

    一種很難被理解的道理，深深埋藏在我們心中，化為本能與欲望，我相信大人總有一天會明白的，神祇并不是無上的，祂們不過是站在比我更高一些的地方。

    語畢，蘭德爾牽起劍士的手，一雙厚而寬大的手，他隔著對方的黑革手套，將一些溫暖的福元分給了霍爾德爾。

    福元是伴隨著生命的力量，滋養(yǎng)生命，又反之。

    霍爾德爾感覺到身體末端傳來一股粗糙的感覺，刮在他的指甲上，摩擦出點點熱量。

    銀翼家受到神明祝福的力量非常溫暖，霍爾德爾松懈了緊繃的手臂肌rou，這股毫無侵略性的溫度和銀翼小姐身上傳來的很像。

    好了，您感覺怎么樣了。蘭德爾松開手。

    霍爾德爾一怔，神官的溫度撤開了，但手指處的熱度卻沒有褪去，他有一瞬間想將蘭德爾的溫度反握回去。

    ......好些了。謝謝。

    蘭德爾點點頭，有禮地一笑：那么，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