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二爺
三伏天正是熱得出奇,樹上的知了一刻不停地叫喚著,攪得人心里頭越發(fā)煩躁。姚佳音跪在父親棺木旁,一側(cè)是燃著黃表紙的火盆,一側(cè)是冒著冷氣的冰盆,冰火兩重天,可謂難受。姚佳音擦了擦額頭的汗,輕撇了眼棺木,微抿的唇瓣幾不可見地浮現(xiàn)一絲嘲諷。她的父親真是失敗,死都死得不是時候,這天氣停靈七天,怕是要悶臭了。不過他生前也是臭名昭著了,風(fēng)流了一輩子,最后竟死在小妾的床上,著實(shí)可笑。生意場上的人往來吊唁,哪個不是議論紛紛,明哀暗笑呢。姚佳音看著對面哭得死去活來的繼母劉氏,環(huán)視著偌大廳堂的雕花棟梁,竟有一絲解脫。她這個不著調(diào)的父親一死,姚家的東西怕是一絲一毫也不會落入她和meimei手中,好在她平日還攢了些體己,到時帶著meimei回鄉(xiāng)下,一間茅屋一畦田,過得也能很自在。想到往后美滋滋的小日子,姚佳音就精神抖擻起來,往銅盆里扔紙的動作都?xì)g快了幾分。不期然,一張半燃的黃表紙飄出去,眼見要碰上及近的云紋靴子,姚佳音急忙伸手去抓,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先她一步將黃紙撿了,扔回盆里。姚佳音抬頭,望進(jìn)來人幽深的眼眸里,略微頓了一下,繼而頷首,并未言語。姚佳音正思索著父親何時又結(jié)交了這般年輕的生意人,那邊劉氏一收聲兒,抹了把硬擠出來的眼淚,對著來人十分殷勤。“這般暑熱天,勞陸二爺跑這一趟了?!?/br>陸沉上了柱香,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上的戒指,客氣中帶著疏離,“陸家與姚老爺也來往多年了,我又是晚輩,應(yīng)該的。”“這里人多嘈雜,陸二爺不妨移步偏廳,用些茶果?!眲⑹弦晦D(zhuǎn)頭,就自然地吩咐起姚佳音,“佳音,帶陸二爺去偏廳,仔細(xì)著些?!?/br>對于劉氏總把她當(dāng)丫頭使的習(xí)慣,姚佳音也不在意,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其實(shí)打心底里也不愿守在這兒,如此正合了她的意。陸沉本來想吊唁一下就走,見姚佳音低垂著眼,輕道一句“陸二爺請”,清越的聲音像是山澗流淌的山泉,淌過人心頭,讓人一陣舒坦。陸沉腳尖一打彎,跟上了姚佳音的步子。在火盆前烤了大半天,姚佳音已經(jīng)出了一身汗,又被外面的縞素裹著,十分難受。她倒好了茶,見陸沉也沒其他要求,便挪步出了偏廳,匆匆跑進(jìn)一旁的水榭里。“熱死我了!”姚佳音一合上門,臉上的表情瞬間鮮活起來,全不似方才那般沉靜。她一邊快速解了孝服,將濕透的衣衫褪了下來,只著一件肚兜,拿著蒲扇便呼呼地扇。meimei姚佳期也連忙跑過來,左右找了找沒有扇子,便煽動著兩只手,替她解熱。姚佳音偏頭輕碰了下meimei的腦袋,笑臉中全是愛憐。奶娘替她將濕透的衣裳換下,對掌家的劉氏也是諸多抱怨:“也不知這人是怎么想的,這么熱的天還停靈這么久,別說活人了,死人都跟著受罪!”“左右就折騰這幾天了,等一下葬,我們就回鄉(xiāng)下去,再不用看她眉高眼低?!币岩裘嗣eimei粉白的臉蛋,語音輕柔,“到時候帶佳期下河捉小魚,采蓮子,好不好呀?”姚佳期眨巴著懵懂如孩童般的眼睛,也不嫌熱,緊緊抱著jiejie細(xì)軟的腰身,一字一頓道:“姐、jiejie在……喜歡!”姚佳音疼惜地揉了揉她的發(fā)頂,恬淡的眉間染著一絲輕愁。如外人所見,meimei姚佳期心智不全,雖已及笄,卻仍像四五歲的孩童。因生母去得早,姚佳音一直將照顧meimei視為己任,本也想著一輩子不嫁,與meimei有一席之地過活便好。怎奈父親愚鈍,續(xù)了個刁鉆的劉氏進(jìn)門,又因她生了兒子,家中一切大小事務(wù)全由她做主。劉氏一心想將姚家的家產(chǎn)據(jù)為己有不說,連他們兩姐妹都容不下,這些年來沒少磋磨。之后父親更是荒yin無度,陸續(xù)納小,弄得后宅烏煙瘴氣,姚佳音想偏安一隅都不行。如今這個罪魁禍?zhǔn)姿懒耍岩舴炊闪艘豢跉?,終于能離開這個牢籠了。奶娘憂慮道:“那劉氏跋扈,豈會輕易讓我們走?”“她一直視我為眼中釘,如今我一分一厘都不要,姚家全落入她一人手中,她還待怎樣?”姚佳音心中不忿,眼尾亦帶出一絲冷然,“我與她本就沒什么情面,若她再咄咄逼人,我也不怕她!”姚佳期覺察到j(luò)iejie不開心,湊過去蹭著她的臉頰,學(xué)著以往她哄自己時的樣子,輕拍著她的背道:“jiejie,不生氣?!?/br>姚佳音見meimei懂事的樣子,眼里霎時化開一片柔軟,“我們佳期真貼心!”奶娘見兩姐妹相偎在一起,滿臉慈愛,心里忍不住把那棺材里的人罵了個狗血淋頭。好端端的嫡女被繼母磋磨得沒有立足之地,真真造孽!姚佳音怕丟下客人太久,劉氏又會借故發(fā)難,換了一身干爽的衣服便往回走。佳期一刻都舍不得jiejie,勢要跟著,路過小水塘?xí)r,卻又蹲下身去玩水了。姚佳音無奈,便站著陪她。火辣辣的太陽烤得水塘邊的垂柳都蔫頭耷腦的,姚佳音看著波光粼粼的水面,最終也忍不住褪了鞋襪,將腳伸進(jìn)沁涼的水里。奶娘見狀,忙勸道:“小心涼壞了身子,小姐快上來吧?!?/br>“熱得慌,我就泡一會!”姚佳音眼巴巴看著奶娘,嬌態(tài)之中隱含央求,見奶娘無奈地耷著手,嘻嘻笑著撲騰了兩下水花。水波平緩后,澄澈的水面倒映出小石橋上頎長的身影,姚佳音愣了一下,忙收回腳將裙擺放下。因?yàn)樘?,柔嫩的腳心踩在凸起的石子上,姚佳音皺眉輕呼一聲,卻也顧不上了,繼而垂眉并手,淡去一切鮮活之色。“陸二爺?!?/br>陸沉看著她一連串的反應(yīng),覺得十分有趣,眼神掠過她長裙微掩下的雪白玉足,微瞇了眼,當(dāng)下未多停留,轉(zhuǎn)身離去。待走得遠(yuǎn)了些,陸沉身邊的長隨寧安輕聲道:“姚老爺喪期,看姚府這小姐倒不像傷心的樣子。”陸沉搖著扇子,瞥了眼白幡熙攘的前院,嗤笑一聲:“我要是有這么個爹,早把他棺材板掀了?!?/br>寧安默然,他們家二爺還真沒有什么不敢的。(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新故事開始啦?。?/br>一池春水<小城故事多(限)(尚扇弱水)|PO18臉紅心跳來源網(wǎng)址:daisy一池春水<小城故事多(限)(尚扇弱水)|PO18臉紅心跳一池春水姚佳音用攢下來的錢托奶娘的兒子在鄉(xiāng)下置了屋子,只等為父親守過三個月孝期便搬出去,平日里還是與meimei呆在自己的小院,盡量不去前頭與劉氏碰面。不過劉氏忙著安置遺產(chǎn),也分不出神來尋他們晦氣。姚佳音閑著無事,就做些荷包手絹的小東西,讓奶娘的兒子捎去集市上賣,多少也能添幾個錢。余下的時間,則都用來陪著meimei姚佳期。姚老爺停靈的時候,天氣熱得就像個火爐子,他一入土,轉(zhuǎn)瞬就涼快了下來。姚佳音不禁想,連老天爺都不待見自己的父親,做人做成這樣,當(dāng)真失敗。趁著下過雨的天氣涼爽,姚佳音便帶著meimei出去逛了一圈,待要回去時,又被不期然下起來的雨阻在了街邊的屋檐下。屋檐不過勉強(qiáng)能遮擋住頭,微風(fēng)攜著細(xì)雨飄灑到身上,也讓人禁不住打個冷戰(zhàn)。“佳期冷么?”姚佳音摟著meimei,摸到她冰涼的手腕,便將自己外面的衫子脫下來披到了她身上。姚佳期慢吞吞把衣裳展開,不住往姚佳音的身上攬,貼心道:“jiejie,一起?!?/br>姚佳音笑了笑,躲進(jìn)佳期撐開的衣衫里,姐妹倆偎在一起,望著檐角滴落的玉珠漸漸穿成一條線。“我們二爺請二位姑娘過去一避。”旁邊走來一個撐著油紙傘的少年人,見姚佳音的臉上下意識帶上防備,忙站在三步開外的地方,微微低首,笑意溫和。姚佳音覺得少年人口中的稱呼有些耳熟,卻又一時沒想起來,見他指了指對面的八角亭,猶豫了一下道了謝:“那就多謝你家主人了。”總歸是在外面,亭子四面通風(fēng),總不至于被人拐了去。姚佳音這么想著,帶著meimei撐傘到了對面的八角亭,一抬頭就望進(jìn)了一雙古井般幽深的眼眸里,再想裝不認(rèn)識,似乎有些遲了。“陸……二爺。”姚佳音動了動嘴唇,生澀地吐出了幾個字。陸沉的目光劃過她被雨打濕的凝白臉龐,那上面已經(jīng)不見了他方才偶然所見的嬌艷,像是天際蒙著的濃云一般,遮擋住了原本的光彩。陸沉沒來由覺得有些遺憾,似是很不耐見到她這樣低眉順眼的表情,淺淺應(yīng)了一聲,一時無話。兩人也不過在姚老爺?shù)脑岫Y上見過一面,姚佳音覺得呆在一處有些拘束,便緊緊挨著meimei坐在邊角的位置,低頭看著繡鞋上被打濕的圖樣,只盼著這雨快些過去。中間的石桌上,擺著熱氣蒸騰的茗茶,白瓷小碟里盛著幾樣精致的糕點(diǎn),看起來格外誘人。姚佳期不時四處張望,眼睛不期然盯在那糕點(diǎn)上,抿了抿嘴唇小聲叫了聲姚佳音:“jiejie……有糕?!?/br>姚佳音看了看meimei期盼的眼神,又朝桌上掃了一眼,心下正為難,就見陸沉將碟子往這邊推了推,道:“我不喜甜,怎奈府里的人多事,帶了這些累贅。姑娘若不嫌棄,可以替我消減一二。”姚佳音原本不想跟陸沉多有牽扯,架不住自己meimei可憐的眼神,只得咬著唇小聲道了句“多謝”,從小碟子里拈了一塊糕點(diǎn)給姚佳期。姚佳期雖然心智不全,卻也能感覺到陸沉有些攝人的氣息,所以一味黏在自己jiejie身邊頭都不敢往那邊擰,就是拿糕點(diǎn)也是央求jiejie。陸沉從蒙蒙雨霧中收回視線,順道就落在了不住拿糕點(diǎn)的那只玉手上。白潤的手像是一塊無暇的美玉雕琢而成,十指纖細(xì),指尖泛著淡淡的粉。小巧的糕點(diǎn)捏在那指尖,似乎都養(yǎng)眼了幾分。陸沉看得久了,不覺也有了胃口,只是看見姚佳期吃得歡快,也不好去搶食,便一個勁兒猛喝茶。直到姚佳期吃糕點(diǎn)吃得噎著了,陸沉才回過神來,忙將籃子里空的茶杯倒?jié)M推過去。姚佳音提了提嘴角以示謝意,視線便沒有再移動過,好似眼里只有自己的meimei。陸沉不禁有些氣餒,難道他這個大活人不夠顯眼么?陸沉見她淡著臉好像什么都不在意,打量的眼神便肆意了些,從頭發(fā)絲到腳跟,沒有一處遺漏。殊不知自己毫無顧忌的眼神已讓姚佳音如坐針氈,那般灼灼的眼神,泥人也得有反應(yīng)了。偏生姚佳音裝得住,她久居后宅,鮮少與外男打交道,就是對劉氏他們也將自己最真實(shí)的樣子掩藏起來,何況是陸沉這樣素昧平生的人。姚佳音硬著頭皮頂了一陣,見外面的雨似乎是小了,便放下茶杯,匆匆起身告辭:“今日多謝陸二爺,我怕遲回去母親問責(zé),就與meimei先告辭了。”陸沉悠哉地?fù)沃掳?,抬了下眉毛,沒有作答,直等得姚佳音疑惑抬頭,才擠出個嗯。姚佳音不禁納悶,覺得這人怪深沉的,低下頭跑出了八角亭。陸沉轉(zhuǎn)頭看了眼外面纖細(xì)的雨絲,朝寧安揚(yáng)了下下巴。寧安會意,拿起一旁的傘追了出去。陸沉微垂下眼,執(zhí)起一旁姚佳音用過的茶杯,看著杯口那里淺淺的一個唇印,像是一葉花瓣,小小地招人喜愛。陸沉動了動大拇指,抹去上面的胭脂,眼神閃爍不明。“留意一下姚佳音的動向?!?/br>旁邊的下屬聞言,也不敢多問陸沉的意圖,只是頷首應(yīng)下。姚佳音回了府,在門口撞見了劉氏。劉氏見他們姊妹從外面回來,難得沒有出言責(zé)問,只是眼神在姚佳音身上多停留了一陣,讓姚佳音一陣不舒服。姚老爺一死,兩人也不必再維持什么表面和平,所以姚佳音也沒同劉氏寒暄,兀自回了后院。姚佳期還回味著先前吃的糕點(diǎn),乖巧地伏在jiejie膝前,眨巴著眼道:“糕點(diǎn)好吃,下次還……還去?!?/br>“貪吃鬼,一碟糕點(diǎn)就把你勾走了!”姚佳音抹了抹meimei嘴邊的糕點(diǎn)渣,有些無奈她的天真。想到八角亭遇見的陸沉,姚佳音還是禁不住走了下神,忙拍著自己的臉頰告誡:“姚佳音你清醒一點(diǎn)!男人都是靠不住的,要自己努力!”姚佳期不知道她想什么,把手搭到她豎起的拳頭上,跟著說:“努力!”“好啊,佳期跟jiejie一起努力!我們誰都不靠!”姚佳期看著jiejie一個勁點(diǎn)頭,滿眼都是依戀和信任。奶娘從后廚端了兩碗羹過來,進(jìn)屋看見門框邊還滴著水的雨傘,卻覺得眼生:“小姐新買的傘?”姚佳音看了一眼,含糊應(yīng)了一聲,道:“這顏色我不喜歡,回頭您將它收拾了吧?!?/br>“這顏色是沉悶了些,小姐就該多添一些鮮艷之色?!蹦棠锊灰捎兴褌闶樟似饋?。姚佳音轉(zhuǎn)回臉,看見meimei明顯覺得“你說得不對”的神色,豎起手指在唇間比了一下,輕聲道:“今天的事佳期替jiejie保密好不好?以后也不要提及,假裝忘了便是?!?/br>姚佳期不怎么明白她為何這樣說,不過基于一直以來對她的言聽計(jì)從,便乖巧地點(diǎn)了下頭。姚佳音笑著摸了摸她的頭,沉思一陣后也將這一幕拋到了腦后。姚佳音卻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攪亂了一池春水。陸沉連著幾天都夜不能寐,睜眼閉眼都是之前不期然撞見的姚佳音的笑臉。像是中了蠱一般,總想再次打破她的偽裝,親眼見一次。而姚佳音近日的動向,事無巨細(xì)都已經(jīng)呈報(bào)到了他的眼前。每日兩點(diǎn)一線的日子,可謂貧乏無趣,可陸沉總能從下屬的描述中想象出來她的怡然自得,好似這樣的生活才是她所期盼追求的。“真是著了魔了?!标懗刘局碱^,對自己突如其來的興趣也有些不解,不禁煩躁地?fù)]著扇子,“那邊一點(diǎn)動靜都沒?”陸沉原以為,以姚佳音的性子,是萬不肯多欠別人一點(diǎn)的,怎么也會尋個由頭把傘送回來。卻沒想到,那天之后就如同石沉大海,完全沒了回音。陸沉不禁有些懷疑起自我來。下屬不敢答得太干脆,支吾著嗯了一聲。陸沉啪地合上扇子,臉色不是特別好看。有道是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陸沉琢磨了半晌,整了整衣衫風(fēng)度翩翩地出了門。他自己上門,就不信還逮不著人了。主動上門<小城故事多(限)(尚扇弱水)|PO18臉紅心跳來源網(wǎng)址:daisy主動上門<小城故事多(限)(尚扇弱水)|PO18臉紅心跳主動上門姚佳音已經(jīng)把陸沉拋到了腦后,壓根想不到還會與他再見面。見他出現(xiàn)在府里的時候,還愣了一下。劉氏對陸沉的到來顯得無比熱情,看見姚佳音的時候就下意識使喚:“佳音啊,你不是會點(diǎn)茶?給陸二爺招呼一下!”姚佳音十分不喜劉氏臉上堆積的諂媚,好似把她當(dāng)成了一個討人歡心的玩意兒。“我還要去給爹抄兩遍經(jīng),您讓丫鬟去吧?!?/br>姚佳音不想喚劉氏母親,所以直接如此說,讓她弄清楚身份。劉氏的笑意一下僵在了臉上,見姚佳音頭也不回地走了,暗暗咬牙罵了一句,走回廳里又笑得見牙不見眼:“佳音性子內(nèi)斂,平日也不愛同人多說話,唐突之處還請二爺不要見怪?!?/br>“哪里?!标懗量牧讼律茸?,表示并不介意,可心里沒能見到想見到的人,總歸有些失望。而且看她的樣子,似乎對自己并不比陌生人熟悉一點(diǎn)。陸沉不禁有些挫敗。陸沉的來訪雖然讓劉氏高興不已,不過也琢磨不準(zhǔn)他的意圖,搓著手猶豫道:“不知陸二爺此來——”陸沉回過神,腦子一轉(zhuǎn)彎就扯出個謊來:“我有意賣下姚老爺在東城的鋪?zhàn)?,所以來與夫人做個商量,至于價錢也好商量?!?/br>陸沉之前雖然在江南一帶比較活躍,不過與姚老爺也來往多年了,算得上是大主顧,這些劉氏也是知曉的。所以對于陸沉提出的事情,劉氏倒也沒有猶豫。“這卻好說,相信以二爺?shù)臑槿艘膊粫宋覀児聝汗涯福斨还荛_個價!”陸沉心不在焉地說了個價,著實(shí)讓劉氏眉開眼笑。從劉府出來,寧安不禁rou疼得擰眉:“二爺也真是的,東頭那些鋪?zhàn)幽睦锞椭等f兩,回頭讓大小姐知道,可得好一頓吼?!睂幇残牡浪麄兗叶斦媸且娏嗣郎鸵暯疱X如糞土了,這成千上萬的白銀一揮手就撒了出去。陸沉自然不把這點(diǎn)錢放在眼里,漫不經(jīng)心地踱著步子,繞過墻根的時候恰好看見姚佳音挎著一個小包裹從后門出來,心下一動就跟了上去。姚佳音走得不緊不慢,陸沉的步子跨得太大,未免姚佳音發(fā)現(xiàn)異狀,只能走一陣停一陣。寧安看得直咋舌,暗道二爺也忒不要臉,光天化日就跟蹤人家姑娘。不過他也就心里說說,要是讓二爺知道他怎么想,不得狠狠削他。陸沉跟了一條街,看見姚佳音把手里的小包裹交給了一個年輕后生,臉上掛著與平日不同的笑意。雖然輕淺,卻叫人如沐春風(fēng)。陸沉這心口就跟被什么啃了一下,不禁瞇眼多瞧了兩眼那后生。黑皮膚塌鼻子,哪里值當(dāng)她那般笑了。陸沉兀自想著,腳步便沒有停下,等姚佳音一轉(zhuǎn)身,就與他打了個照面。姚佳音沒法,只得頷首叫了聲陸二爺。陸沉看著她眼底遮下去的瀲滟,心里不禁有絲急躁,竟是杵在當(dāng)中沒有動彈。姚佳音見人不動,也沒有說話的意思,拿不準(zhǔn)他到底什么意思,于是微微頷首就要從旁邊繞過去。誰成想陸沉身子一挪,像一座山似的擋在了她面前。姚佳音慌得后退了一步,眼底泛起一層波瀾,語氣卻是壓抑著沒變:“陸二爺這是何意?”陸沉被她眼里的防備刺了一下,心里一咯噔,醞釀了一下吐出一句話:“你還沒還我傘呢?!?/br>姚佳音想了一下,才記起來上次的事情,雖然奇怪他堂堂大富豪還惦記著一把傘,不過轉(zhuǎn)而一想,就是一根草那也是人家的東西,沒理由就白送了。不過上次她沒想這些,早就讓奶娘把傘收拾了,現(xiàn)下也不好再要回來,于是咬了下唇瓣,小心道:“上次的傘我不知收在了哪里,我再買一把新的還給陸二爺,您看可行?”陸沉自是沒有異議,眼神一瞥,投向一旁買傘具的鋪?zhàn)永?,道:“現(xiàn)在倒也方便?!?/br>姚佳音轉(zhuǎn)頭看了一下,也沒有拒絕。反正早些解決了這事,以后也不打交道了。兩人先后走進(jìn)鋪?zhàn)?,姚佳音看見墻上掛的青油紙傘跟上次那把差不多,便取了過來。正待尋味陸沉的意見,卻見他在一旁盯著些花花綠綠的傘看,只能站在一邊等他自己挑。陸沉看了半天,卻問姚佳音:“你覺得哪把適合?”姚佳音覺得他一個大男人,還拘打什么傘不成?于是把手里的青油紙傘往前一遞。陸沉垂眸看了一眼,卻道:“這顏色太沉悶了?!?/br>姚佳音頓了一下,又從旁邊拿了一把顏色相對淺一些的,上面繪著飛鶴祥云。陸沉沉吟一陣,才道:“這把不錯?!?/br>姚佳音松了一口氣,就去一旁付賬,卻被價錢嚇了一跳,想不到一把再普通不過的傘竟要二兩銀子。她捏了捏荷包,有些局促,粉嫩的唇瓣悄悄嘟了一下,似是在抱怨。陸沉看見了,眼角不禁揚(yáng)起笑意,旋即卻皺起了眉道:“一把傘這樣貴,不要了。”說罷,就率先從鋪?zhàn)永镒吡顺鋈ァ?/br>“陸……”姚佳音張了張嘴,都來不及叫住人,又把荷包收回去,小跑跟出去。陸沉偏過頭,看著她略微不明的神色,道:“一把傘實(shí)在不值當(dāng)幾兩銀子,要不這樣吧,看在我請你喝茶吃點(diǎn)心的份上,你也回請我一頓?”姚佳音想不到他還會在乎這幾兩銀子,不過不用自己破費(fèi),她也輕松。喝個茶吃個點(diǎn)心,撐死也就幾十文錢,省下來的她以后還可以添些需要的東西。陸沉見她點(diǎn)頭,心里一瞬明朗起來,憋了幾日的郁悶也煙消云散了。陸沉看得出來姚佳音手頭發(fā)緊,所以也沒去什么排場的地方,尋了處街邊的茶鋪?zhàn)讼聛怼7炊且岩粲行┎缓靡馑?,看了看灰撲撲的桌椅板凳,猶疑道:“這里怕是不適合二爺,我們還是另找一處吧。”陸沉倒不怎么在意,拉開一側(cè)的長凳,用扇子揮了揮上面的草葉,道:“有什么適合不適合的,不都是人來的地方。那些裝飾得精致繁華的店鋪未必就頂如這街巷茶鋪,光好看在價錢上了。”姚佳音聽他如此說,倒是由不得生出一分好感,撫了撫裙子坐在了一邊。陸沉要了一壺花茶和豌豆黃,雖然風(fēng)度翩翩一身貴氣與周圍十分不搭,倒是自在悠閑。姚佳音不禁掀起眼皮多看了他幾眼,再次納悶這般的人怎么會與她父親有交集,實(shí)在是讓人唏噓。姚佳音到底還是在意委屈了陸沉的身份,左右望著,想看看別處還有什么相對精致的東西,也好抵了上次避雨的情。陸沉知道她的糾結(jié),捻起一塊豌豆黃,道:“其實(shí)這吃食走哪兒都是一樣,就如這豌豆黃,在民間叫糙豌豆黃,進(jìn)了宮就成了細(xì)豌豆黃,還是有名的宮廷小吃。左不過都是一個豌豆做出來的,你說它能有什么區(qū)別?還有那叫‘驢打滾’的,實(shí)則就是一個豆面卷子,換個名稱就新鮮起來了?!?/br>姚佳音倒不知曉這些,聽他一講覺得甚是有趣,不知不覺就入了神,嘴角抿著一抹彎鉤,像豌豆黃里甜甜的糖桂花。陸沉見她有興趣聽這些,便把自己以往走南闖北時的見聞都拿出來講,不覺間竟過了個把時辰。姚佳音回過神來,才哎呀了一聲,有些匆忙地站起身來。她出門時答應(yīng)了meimei會快些回去,想必這會她見不著人都要哭了。姚佳音結(jié)過賬,告別了陸沉,連走帶跑很快就沒了影兒。陸沉捏了捏喉嚨,覺得已經(jīng)被豌豆黃甜得黏住了嗓子,猛灌了幾口茶水才淡了那股甜膩的味道。安寧都替他齁得慌,上前問道:“二爺咱回去了?”“回吧?!标懗翐P(yáng)揚(yáng)手,精神顯得不錯。他一轉(zhuǎn)身,便看到旁邊的長凳上落下一塊玉佩。質(zhì)地雖一般,不過看起來光滑可鑒,像是時常被人捧在手里摩挲的。陸沉眼神一閃,拋了下玉佩收進(jìn)了自己的袖口里。看來連老天爺都在幫他,這下不愁下次見面了。(明天就要收假了,我再去廁所哭一會)心跡<小城故事多(限)(尚扇弱水)|PO18臉紅心跳來源網(wǎng)址:daisy心跡<小城故事多(限)(尚扇弱水)|PO18臉紅心跳心跡姚佳音回到府里,才發(fā)覺自己的玉佩不見了,急忙就掉轉(zhuǎn)頭回來找了,直到茶攤那里也沒有蹤影。那玉佩是姚佳音出生時母親著匠人打的,跟meimei的是一對,所以她格外寶貝,要是就這么丟了她都不知要怎么自責(zé)。姚佳音又照著之前走過的地方找了一遍,心里期盼著是被陸沉撿到了,而不是丟在了別的地方被人貪去。可是陸沉在哪里去了何處她也不知道,在街頭轉(zhuǎn)悠了幾圈只得先回去了。反正以陸沉的身份,也不至于會貪她一枚玉佩,若是撿到了,應(yīng)該會找機(jī)會還給她。只是姚佳音等了幾日,也沒有消息,不禁又開始焦急起來。正好聽到劉氏跟人在廳堂里談到陸沉,說要去一個地方送地契。姚佳音暗暗記在了心里,等陪著meimei吃過午飯就出了門。姚佳音對下人所說的地方并不熟悉,沿路問著人才找到,在人來人往的店鋪外面張望了許久,猶豫著到底要不要進(jìn)去。姚佳音的主意還沒敲定,陸沉的長隨寧安就跑了出來,大概是早就發(fā)現(xiàn)了姚佳音,奉了陸沉的命令來請她進(jìn)去。姚佳音到底與陸沉接觸不多,并沒有放下慣有的拘束和疏離,聞言只道:“小哥那日可有撿到一枚玉佩?如果是被陸二爺撿了,可否麻煩你幫我?guī)С鰜恚甏罂投?,我就不進(jìn)去打攪了?!?/br>寧安就是知道也不可能依樣說了,只能硬著頭皮道:“這小的就不曉得了,姑娘不妨親自去問問二爺。二爺就在里頭,剛巧沒事?!?/br>姚佳音終究掛心自己的玉佩,又猶豫了好一陣子,才跟著寧安走了進(jìn)去。陸沉裝得一副微訝的模樣,起身迎客。姚佳音也不想多耽擱,直接言明目的。陸沉聞言,眼神悠悠地撇過一道光,道:“我是撿了一枚玉佩,料想是姑娘的,本打算近日去奉還,只是事務(wù)繁雜,一時倒忘了?!?/br>姚佳音松了一口氣,連日來緊揪著的心中終于松緩下來,眼帶期盼地看向陸沉。陸沉卻道:“我想那玉佩珍貴,所以放在宅子里了,剛好姑娘來了,可以順道回去取。”姚佳音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到陸沉吩咐了人備車,連忙邁開步子跟了上去。陸沉之前一直在江南一帶活動,今年才慢慢轉(zhuǎn)向北方,宅子也是買的現(xiàn)成的,許多家具物件還來不及添置。姚佳音走進(jìn)大門的時候,看見院中各處四散著工匠,還在整修樹木磚瓦,顯得繁忙無比。“這宅子買了許久,只是我也不常住,今年打算在錦陽安定下來,才找來人收拾。亂了些,姑娘別介意?!?/br>姚佳音看到陸沉讓開步子,連忙搖了下頭表示不礙事,心道她不過也是上門取個東西,也什么可介意的。她跟進(jìn)廳堂,見陸沉吩咐著上茶上點(diǎn)心,四下里招呼,不愿多給人填事情,忙道:“陸二爺府上正忙著,無需再叫人分神了,我取了玉佩便告辭?!?/br>“前些日子把東西放在舊衣裳里,我得去找找,姑娘不妨在這里坐著等等?!标懗琳f罷就出去了,只是穿過花廊一轉(zhuǎn)彎,就坐在了廳堂的窗格對面。雕花的窗棱剛好框住姚佳音纖細(xì)筆挺的上半身,淡紫色的襦裙映著窗外翠竹,宛如美人入畫。陸沉就這么坐著,瞇著眼睛欣賞起來。寧安有些犯難,囁嚅道:“二爺,就把人這么晾著?”寧安一直知道他們家二爺性格不羈又反常,可也沒見過他這么反常。好端端的把人帶來,只會躲在暗處偷看,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你先去我房里把那枚玉佩取來?!标懗练愿懒艘痪?,連頭都沒擰一下。寧安暗自瞥了下嘴,小跑著出了花廊,隨后便聽到陸沉低吼:“你跑那么快做什么?平日也沒見你這么機(jī)靈,沒點(diǎn)眼力!”寧安猛地剎住步子,臉上的表情抽了一下,知道二爺是不想讓人家姑娘早走,才想方設(shè)法地拖時間,當(dāng)真是陰險!姚佳音兀自在廳堂了坐了半天,卻不見陸沉回來,也有些發(fā)悶。她見主位旁邊放著基本志怪,便小心翻了翻,漸漸地看入了神。也不知什么時候,旁邊驀然插進(jìn)來陸沉的聲音:“原來姚姑娘也喜歡這一類?!?/br>姚佳音的心跳因?yàn)樗蝗坏某雎暸榈靥鴣y了一拍,連忙從椅子上站起來,疊著手仍舊是那副低眉順眼,沒有光彩的模樣。陸沉覺得她方才認(rèn)真的樣子也比現(xiàn)在這副愣裝出來的面無表情好看多了,他拿起書冊往前遞了一下,道:“姚姑娘若是喜歡,可以先借去看,等看完了再來還給我不遲?!?/br>姚佳音連連擺手,看見陸沉手里的玉佩,眼神黏上去便沒移開。陸沉看見她這副樣子,心里不禁冒出一絲絲惡劣,就不想把玉佩還給她了。可是為了不破壞自己經(jīng)營出來的一點(diǎn)形象,陸沉還是讓理智占了上風(fēng)。姚佳音接過陸沉遞來的玉佩,眼底終于涌上來一絲失而復(fù)得的喜悅,像是一抹春意在澄澈湖面上留下的漣漪,淺淺動人。陸沉暗嘆了一聲,不明白她為何要把自己鮮艷的一面遮擋起來,心里有一個聲音瘋狂叫囂著,想要一覽她全部的風(fēng)采。只是姚佳音對陸沉始終沒有多余的心思,她將玉佩收進(jìn)隨身的荷包里,就頷首告辭:“多謝陸二爺了,我這就不打攪了?!?/br>陸沉想留也沒了理由,只能按捺下心中的躁動,徐徐圖之。“我送你出去?!?/br>姚佳音張了下嘴,就見陸沉脈動著兩條長腿跨出了門檻,心中略微懊惱,這人怎么總是話一說就行動,讓她連反應(yīng)都來不及。院子里的花匠正在修建樹木,梯子籮筐等等擺了一大堆,看著比進(jìn)門的時候還亂糟糟的。陸沉正叮囑姚佳音小心腳下,兜頭就落下來一個籮筐,一下扣在了陸沉的腦袋上,嘩啦撒出來一片綠油油的樹葉子。蹲在房檐上正清理磚瓦間落葉的花匠看見了,嚇得僵在了上面,都不敢動彈。陸沉的額角突突直跳,心里的火氣也是熊熊直燃,一把將籮筐甩下來就吼:“寧安——?。?!”陸沉吼得咬牙切齒,卻見姚佳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不禁一愣。姚佳音連忙抿嘴,可是看著陸沉端正插在頭發(fā)里的樹枝,就像兩個麋鹿的角,看著滑稽又露著一絲與他本人大相徑庭的可愛。“我……對不起……”姚佳音見陸沉不說話,以為他會生氣,連忙掩下笑靨,恢復(fù)了一派冷靜。陸沉這才回過神來,心里頗有些遺憾,直言道:“早知道這樣能讓你笑出來,我一早就站在這樹底下等著了?!?/br>姚佳音亦是微微一愣,不期然對上他望過來的視線,明亮得有些攝人。她的心口像被什么東西抽緊了一下,猛地一張一縮,心跳都快了起來。姚佳音慌忙垂下眼睫,將眼里的情緒都藏了起來,等得漣漪散盡,便沒了任何波動,讓陸沉都懷疑方才那一瞬的燦爛是自己的錯覺。她的笑顏就像曇花一現(xiàn),讓陸沉在領(lǐng)略過之后越發(fā)魂?duì)繅艨M,蠢蠢欲動。他覺得姚佳音是個比溫吞水都難沸騰的性子,這樣緩步進(jìn)攻下去,反而讓她將自身的堡壘越加越厚。陸沉也不知道她為何總是兩副面孔,不過那日在劉府見到她笑的樣子,就知道她心里其實(shí)是向往著這般的明媚的。陸沉送姚佳音出了府,原本還讓寧安去備車,不過被她婉拒了。“不知道我能不能有機(jī)會再看你笑一次?”陸沉把話說得這樣明白,姚佳音就是再傻也能悟出來幾分了。試想一個金尊玉貴的人,又哪來的耐心同她周旋呢,真情假意且不說,總歸是動了心思的。姚佳音的心里一片平靜,掠過陸沉英俊的眉目,沒有搖頭也沒有點(diǎn)頭,可淡然的語氣讓陸沉的心情已經(jīng)美妙不起來了。“二爺與我身份懸殊,何苦把心思浪費(fèi)在我身上,我什么也給不了的?!?/br>陸沉滿腔的熱情和沖動,在姚佳音淡淡的目光中都堵在了喉嚨上。他看得出來姚佳音對人的防備和疏離,怕一股腦道出心思她既不相信,也懼于接收,所以一下子竟沒能為自己爭辯上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