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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懷柔自問武藝雖然不比門中的師兄師姐,該有的警覺卻不差,眼下卻被人制了個措手不及,不由暗暗心驚。孟懷柔半舉著手,表示自己不會輕舉妄動,一邊暗自留心著突破之處。對方見她乖覺,緊抵的刀刃稍微離了些許。孟懷柔瞅準(zhǔn)時機(jī),捏住對方的虎口處一反身,一腳踢了過去。對方也沒料到她會絕地反擊,被踢了個正著,一下磕在后面的石頭上跌下來,半趴在地上捂著腰腹連連喘息。“你……”孟懷柔這才看清對方不過是一個十四五的少年,緊捂的指縫間不斷往外滲血,遂下意識往前邁了一步。此刻少年卻警惕起來,拿著手里的短刀指著孟懷柔,微紅的眼底倒沒有預(yù)想中的憤怒,反而是勻著一抹焦急跟絕望。醫(yī)者父母心,孟懷柔見此狀況,也顧不得多問對方為何要襲擊自己,只是好言提醒道:“你的傷口需要止血,若是托大就不好補(bǔ)救了。我是大夫,我可以幫你?!?/br>孟懷柔拉過一旁的藥簍,想是對方不明白自己說的話,用自己所學(xué)不多的當(dāng)?shù)卦挘B說帶比劃又重復(fù)了一遍。少年弄明白之后,神色之中迸出一絲欣喜,一撐腿原地一跪,砰砰磕了兩個響頭,起身便拉著孟懷柔走。孟懷柔被他嚇了一跳,險些又一腳踢上去,見他急急忙忙比劃著什么,耐著性子猜測:“你是要我去救什么人?”少年連連點(diǎn)頭,一邊忙不迭地拉著孟懷柔往前走,匆忙之間也顧不得照顧她的步伐,幾乎將她拉扯地載個跟頭。孟懷柔感覺得出來對方身上不再帶有敵意,整頓腳步跟上了他。干涸的河溝里到處倒塌著被風(fēng)侵蝕過的殘垣斷壁,草木在淤積的泥土之間肆意生長,遮蔽成一個個虛實(shí)不一的空間,讓人每一腳踩上去都由不得繃緊心神,唯恐下一刻就會冒出什么毒蟲異獸來。孟懷柔的額頭不自覺冒了一層汗,終于在一處橫倒的石柱前停了下來。那個啞巴少年將石柱上遮擋的一些樹枝移開,孟懷柔這才看見那里躺著一個昏迷不醒的男人,發(fā)青的唇色在如玉的臉龐上尤為明顯,緊皺的眉下雙目閉合,似乎十分痛苦。啞巴少年不住地朝孟懷柔招手、比劃,似是在央求她施救。孟懷柔一眼看出男人中毒已深,若不趕緊處理,毒入心脈后大羅金仙也難救,當(dāng)下解下藥簍,上前探了探對方的脈搏。“把你的刀給我。”孟懷柔說著,已經(jīng)解開了男人的衣裳,露出他臂彎上青黑淤結(jié)的傷口。少年拿著刀,猶疑不已地盯著孟懷柔。孟懷柔知道他還是不放心自己,遂從藥簍里拿出自己采藥的小鋤頭扔給他,“這鋤頭也能砸死人的,你若看我不對,用這個也一樣?!?/br>孟懷柔說罷,不再等少年反應(yīng),從他手里奪過刀,極快地在男人的手臂上輕劃了兩刀。少年看見那新添的傷口,下意識抓起地上的小鋤頭,握得緊緊的,似乎下一刻就要從孟懷柔的腦殼上砸下去。孟懷柔救人心切,根本看不到少年什么表情,在劃破男人肌膚的一刻,連忙找準(zhǔn)幾個xue位一點(diǎn),用指腹推捏著他手臂上的脈絡(luò)。不出片刻,那極細(xì)的刀痕里便流出黑褐色的血液來,男人臂彎之間的青黑也漸漸變淺了。少年這才確認(rèn)孟懷柔是在救人,不覺松了口氣,抱著鋤頭安靜地守在一側(cè)。孟懷柔兀自忙活了一通,最后把搗碎的草藥敷上去,才有了歇一口氣的空閑。“他還有些外傷,到時候怕是會發(fā)燒,注意著些倒不至于太危險。我手邊藥草有限,若要根除他體內(nèi)的毒,還需從長計議。”少年聽到人沒有性命之憂,緊繃的臉色終于松懈了幾分,對著孟懷柔又是砰砰兩個響頭。孟懷柔看著他額頭上的土印,無奈地?fù)u了搖頭,指了指他腰間的傷口,“你的傷口我?guī)湍闾幚硪幌掳??!?/br>少年似是沒聽到孟懷柔的話,只一個勁兒盯著地上還昏迷不醒的人,就怕有什么疏漏。孟懷柔看得出對方對他的重要性,于是道:“他醒來還需一兩個時辰,你要是失血過多有什么意外,他可就沒人管了。”少年聽罷,猶豫一瞬后,這才乖覺地讓孟懷柔給自己包扎。天色很快暗了下來,孟懷柔看著無垠的夜空,也沒了打道回府的念頭,只是有些擔(dān)心自己若一夜不歸,寄住的阿媽家必然也會心急如焚。只是眼下不止夜路難行,就是這素昧平生的傷者她都沒法放下心來。那個啞巴少年提著短刀出去,不到一刻鐘提了三只野兔回來,蹲在一旁認(rèn)真地處理著。孟懷柔抱膝看了片刻,心頭的焦灼漸漸平緩下來,然后便聽到旁邊一聲輕吟,她救的人似乎已經(jīng)轉(zhuǎn)醒了。云煥睜開眼睛,視線中出現(xiàn)的并不是一直跟在身邊的羅桑,而是一張陌生的芙蓉面,黑而純凈的眼眸,閃閃發(fā)亮,像夜空點(diǎn)綴著星辰。云煥有片刻的失神,身上的傷口隱隱作痛,提醒著他現(xiàn)下的處境。“你的傷口還沒有凝結(jié),最好不要有太多的動作?!泵蠎讶嵋娝鹕?,連忙提醒了一句。云煥聽到她的口音,微微撩起眼皮看向她,“中原人?”孟懷柔點(diǎn)點(diǎn)頭,沒有就此多做解釋。一旁的少年羅??吹皆茻ㄇ逍眩D(zhuǎn)瞬丟下手里的東西跑了過來,手上比劃得有些凌亂,嘴里還咿咿呀呀的,看得出來十分高興。孟懷柔根本看不懂少年在烏拉些什么,倒是那個清醒的男人像是會讀心術(shù)一樣,不時點(diǎn)著頭應(yīng)一兩聲。孟懷柔識趣地坐了回去,打算等他們說完話,再幫忙檢查一下傷勢,等熬過這一夜就可以回去了。孟懷柔臨時出來,身上除了一個水囊什么都沒帶,倒是還占了羅桑的便宜,吃了頓香噴噴的烤兔rou。羅桑感激孟懷柔救命之恩,遂把自己那份也推給了她。“我已經(jīng)吃飽了,你快些吃吧,你家的那位公子還需要你看顧的?!泵蠎讶峥吹贸鰜砹_桑對對方的恭敬,猜想他們應(yīng)該是主仆關(guān)系,遂如此說道。羅桑見孟懷柔確實(shí)不需要了,才走到一旁大快朵頤起來。孟懷柔早聽圖蒙說過這草原上也不太平,所以也沒有亂打聽,只做好自己應(yīng)做的事。云煥因?yàn)橛袀谏恚矝]什么食欲,早就靠在一邊閉目假寐了。孟懷柔不時觀察著他的傷勢,見他的身體漸漸朝一邊歪去,遮蓋的衣物攤開了大半,下意識伸手去揪了一下。誰知下一刻,一只手鐵鉗般鉗住了孟懷柔的手腕。孟懷柔不覺一驚,抬眸對上云煥黑沉沉的眼神,遂提了提他身上的衣物,表示自己沒有別的企圖心。云煥盯了孟懷柔半晌才松開手,倚在一旁再無睡意。孟懷柔摸了摸被抓疼的手腕,暗道這主仆二人戒心重。云煥看了眼前邊趴著熟睡的羅桑,眼神微瞥向孟懷柔,揚(yáng)起的唇角帶著些許嘲諷的意味:“中原的人都這么慈悲心腸?”救一個素不相識的人,還為此在外留宿一夜?云煥多的是不相信,只是只問了頭一句。孟懷柔對他的語氣有些不喜,不過還是淡聲道:“我是大夫,行醫(yī)救人是本職?!?/br>“哼。”云煥別開臉,顯然對孟懷柔高明大義的說辭很不屑。所謂話不投機(jī)半句多,孟懷柔也不想搭理一個不知感恩的人,只是看著云煥不同于游牧民族深邃的俊逸臉龐,不明白他為何會對中原有莫大的敵意。“怪人……”孟懷柔悄聲念叨了一句,看天色已晚,便打算找塊地方也歇息下來。她蹲坐得久了,一站起來難免腿麻,腳尖一下踩進(jìn)地上的碎石堆里,身子一歪就朝一旁跌去。云煥還敞著纏布條的半截身子倚在那里,孟懷柔跌倒的時候下意識撐了下手臂,于是就成了她牢牢把云煥扣在身下的姿勢。孟懷柔還在為沒有碰到傷口而慶幸,云煥輕撩起眼皮,涼涼地看著她。“投懷送抱?”云煥也不等孟懷柔解釋什么,兀自下了定語,伸手就抓上了她的屁股。孟懷柔一下如同被火燒著了似的,蹭地彈了起來,面紅耳赤地看著這個登徒子,羞得臉頰鼓鼓,“你——你干嘛!”云煥攤了攤方才觸碰過那柔軟的手掌,眉毛輕抬,一副不當(dāng)回事的隨意。孟懷柔是萬象森羅的小師妹,平常有一大幫子師姐師兄護(hù)著,有人要欺負(fù)她早被打回去了。她哪里見識過這種無賴,當(dāng)下又羞又氣,卻連罵人都不會罵,只是紅著眼睛抱膝坐到了一邊,只期盼快些天明,再不理這個白眼狼了!請人孟懷柔睡得相當(dāng)不安穩(wěn),連夢里都是一只大灰狼追著自己跑,一個晚上沒得安生。醒來的時候,天色才微微發(fā)亮,孟懷柔抹了把額頭上的虛汗,沒來由地松了口氣。孟懷柔起身,下意識想去看一下云煥的傷勢,又想到他昨夜的無禮,不禁氣悶地收回了手,眼神卻還是不自覺朝他的傷口處看了幾眼,確認(rèn)沒有滲出血跡,又見他臉色比昨日好,才徹底放下心來。好不容易挨到天明,孟懷柔看了看已無大礙的云煥,便決定先行啟程。她已經(jīng)一夜未歸,汐月城的阿媽該擔(dān)心她了。“羅桑,你們可有自己人接應(yīng)?”孟懷柔對兩人為何帶傷出現(xiàn)在這里絕口不提,只是心中到底有些在意,萬一她走后再發(fā)生些什么意外,沒人幫襯他們就不好了。羅桑點(diǎn)點(diǎn)頭,指了指由遠(yuǎn)及近的兩只蒼鷹,來回比劃了一頓,總算將意思表達(dá)清楚。孟懷柔心中稍安,道:“看樣子你們的人就快來了,那我就先告辭了?!?/br>羅桑見她折身欲走,連忙抓住了她的藥簍,神色之間有幾分焦急,指了指云煥的方向,又舉著兩手作感謝狀。孟懷柔理解了一番,笑道:“行醫(yī)救人是我本職,你不必如此,至于要報答我些什么就更不用了?!?/br>羅桑聞言,更是急得抓耳撓腮,只是掏遍渾身上下也沒有值錢的東西,眼底不禁泛起一絲懊惱。正在此時,云煥出聲叫羅桑,孟懷柔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道:“在叫你,快去吧?!?/br>羅??纯丛茻ǖ姆较?,又看看孟懷柔,將她往回拉了一截,讓她千萬在這里等,然后才跑了回去。孟懷柔搖搖頭,慢條斯理地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背起小藥簍緩步沿著河流下游返回。孟懷柔雖不過問云煥和羅桑的身份,卻也知曉他們絕非等閑,是以并不想多加牽扯。走到一半的時候,孟懷柔就看見有一隊人馬朝上尋來,上空盤旋著羅桑指給她看過的兩只蒼鷹。孟懷柔估計他們就是云煥的人,所以避到了一邊,擇了另外的路。???孟懷柔回到汐月城,連日不見的圖蒙正好歸來,知道她一夜未歸,正準(zhǔn)備集結(jié)人出去尋她。雖然這趟沒有什么危險,可孟懷柔還是歉疚不已,覺得自己不該不聽圖蒙的勸,獨(dú)自一個人去河溝那邊采藥。有關(guān)那一夜的事情,孟懷柔也沒有提及,只說是天黑迷了路。孟懷柔不是當(dāng)?shù)厝?,外出不認(rèn)路也是自然,是以圖蒙沒有半點(diǎn)懷疑,見她毫發(fā)無損,也松了口氣。周圍有年輕的牧民,笑著調(diào)侃道:“還好你回來了,不然圖蒙可是要把草原都掘三尺了!”圖蒙摸著后腦勺,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漆黑的眼神不斷地落在孟懷柔俏麗的面龐上,閃爍著悅動的神采。圖蒙平時雖然斯文有禮,可到底是生在草原的男兒,對情感的抒發(fā)幾乎毫不掩飾,就是孟懷柔情竅未開,也發(fā)覺不對了。可她來此只是行醫(yī)游歷,從未想過糾纏些別的,當(dāng)下只能揣著明白裝糊涂,忽視了圖蒙灼灼的目光。孟懷柔直覺這事要趁早說明,卻又不知道如何委婉地開口。而圖蒙這次來也沒待過久,約莫黃昏的時候就帶人走了。孟懷柔只能把話暫且壓下,心說以后找個合適的機(jī)會,同圖蒙講明,免得他癡心錯付。日子按部就班,與此前并無不同孟懷柔每日看診回來,也會幫寄住的嵐倬阿媽家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兒。這日,孟懷柔跟著阿媽家的兩個孩子出去摸了一籃子的野鴨蛋,正是興高采烈,一回來卻看見氈帳外面雞飛狗跳的情景。阿媽跟一伙牧民正站在外面,一個個嚇得面帶倉惶。阿媽看見孟懷柔回來,什么也沒說,就急忙將她往旁邊的草垛里藏。孟懷柔不明所以,連聲問她怎么了。阿媽連連擺著手,顧不得多說,一個勁將她摁進(jìn)草垛里。氈帳那里很快有人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一個站在外面指揮的高壯漢子,驀地一甩手里的鞭子,沖阿媽高喊:“那邊鬼鬼祟祟在干什么!”阿媽一驚,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更為惶恐,幾乎癱坐在地上。“嵐倬阿媽!”孟懷柔從草垛里跨出來,急忙將她扶住,于是整個人就暴露在了人前。那個高壯漢子幾步走過來,將嵐倬阿媽往旁邊一揪,動作粗魯。“你們干什么!”孟懷柔見這幫人體格健壯,面色不善,又將氈帳周圍翻得亂七八糟,簡直就是強(qiáng)盜土匪,由來的俠義心腸不禁令她也涌起一陣怒意,全身進(jìn)入戒備之中。那高壯漢子沒有理會其余的,盯著孟懷柔好一陣,眼神之中閃爍起一股“得來全不費(fèi)工夫”的欣喜,旋即就命人將孟懷柔帶走。孟懷柔想不通朗朗乾坤之下,怎么就有搶人的,哪里肯輕易就范,一掌就劈開了近身的人。漢子似乎沒料到孟懷柔還有些功夫,濃厚的眉毛一掀,揮退自己的小弟,自己一擼袖子就上了陣。孟懷柔主修醫(yī)術(shù),武藝一道在萬象森羅并不算精進(jìn),不過勝在身手靈活,將一眾壯漢耍得滿地亂轉(zhuǎn),周圍的牧民都不禁暗暗拍手叫好。那高壯漢子白出了一頓丑,還沒辦法將人拿下,眼珠一轉(zhuǎn),就將旁邊的嵐倬阿媽抓到了手里。這下孟懷柔可算被拿捏住了要害,當(dāng)即便停下手不敢再妄動。漢子一聲令下,將孟懷柔綁了個結(jié)實(shí),才將手里的人質(zhì)一丟,一伙人揚(yáng)長而去。嵐倬阿媽眼見孟懷柔被帶走,這個時候又不知道哪里去找圖蒙,幾乎哭死過去。周圍的牧民見狀,卻都敢怒不敢言,兀自低聲議論。“不知道孟大夫怎么招惹到了河照的人。”“是啊,這幫人最不講理最霸道,孟大夫被他們抓去了,還不知道會怎么樣呢……”“唉……”作為萬象森羅的弟子,臨危不亂是本門必修課,孟懷柔一路默不作聲,暗地尋思著脫身之法,只是也好奇這幫人為何要針對她。她若沒看錯,這幫人明顯是去汐月城找人的。她自來草原,只結(jié)實(shí)了圖蒙一幫朋友,要說結(jié)怨的話還真沒來得及,難道只是單純的“強(qiáng)搶民女”?孟懷柔思來想去,不解其意,等到回神之際,他們已經(jīng)進(jìn)了一座城門。這里的氛圍跟汐月城有很大的區(qū)別,雖然也有各種氈帳,不過高低錯落的石磚建筑也隨處可見。街道之上雖比汐月城繁華,卻有一種秩序森嚴(yán)的感覺。孟懷柔還沒來得及細(xì)看,就被身后那個高壯的漢子一把推進(jìn)了一扇高大的門后面,徹底與外面隔絕了。漢子跟孟懷柔交過手,不敢再小覷她的能力,將她看守在一棟房間內(nèi)還不算,還命人整了個鐵籠子關(guān)了起來。“你們到底是誰?干什么要抓我?喂——”孟懷柔扒著鐵籠喊了半天,那伙人都絕口不提一個字將門一閉就走了。孟懷柔見他們不打算搭理自己,沒再廢嗓子,兀自蹲在一旁,拔了頭上的簪子研究鐵籠的鎖。就在孟懷柔快把鎖研究透徹的時候,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孟懷柔連忙把簪子插回發(fā)間,將鎖鏈擺回原位。不多時,房門被打開,進(jìn)門的人跟籠子里的孟懷柔對上眼,均是一愣。最先反應(yīng)過來的還是開門的羅桑,他連忙跑上前,看了看籠子上的鎖鏈,眉頭一皺,不甚贊同地看向身后那個高壯的漢子。漢子感覺到他怨怪的眼神,竟微微低了頭,頗有些好事辦壞的無措。羅桑很快叫人把籠子打開,將孟懷柔放了出來,眼里也有些歉意。孟懷柔猶豫了一下問道:“羅桑,是你叫他們帶我來的?”孟懷柔想想,除了“強(qiáng)搶民女”這一條,不是報仇就是報恩了,在羅桑這里倒也說得過去。羅桑點(diǎn)點(diǎn)頭又搖搖頭,又摁著旁邊漢子的腦袋,沖她低了好幾下。孟懷柔還有什么不明白的,找人的意思或許是羅桑傳達(dá)下去的,只不知這幫手下是如何理解的,好好的人不請,非得用最直接的方式把人抓了來。孟懷柔有些無奈,知是誤會也就沒有太多計較。只是由此一事,嵐倬阿媽他們必定被嚇壞了,現(xiàn)在都指不定如何慌張呢。孟懷柔忙讓羅桑帶自己回去,羅桑卻猶疑了一瞬,指了個方向,唔唔個不停。旁邊的漢子見孟懷柔半天看不明白,于是出言幫忙解釋:“羅桑是說讓你——讓姑娘去見一見王上?!?/br>“王上?”孟懷柔困惑更甚,沒消多久就漸漸清明了,“我上次救的……是你們王上?”羅桑點(diǎn)頭。孟懷柔也不知該說自己運(yùn)氣好還是不好,隨便一救就是個了不得的人物,不過有感他們那個王上的脾性,孟懷柔半點(diǎn)沒有想見的欲望,當(dāng)即就拒絕了。“你們要報答我,現(xiàn)在就放我回去,若實(shí)在過意不過,補(bǔ)貼我?guī)讉€醫(yī)藥費(fèi)也使得?!?/br>羅桑見她執(zhí)意不肯去,臉上稍稍有些為難。孟懷柔看見了,踢了踢腳尖問道:“找我該不會也是那個登——你們王上的意思吧?”羅桑頭點(diǎn)得更勤了。孟懷柔見他這幅老實(shí)巴交的樣子,心想自己要是不去見那個登徒子,到時候怪罪的不一定就是這少年了,于是猶豫了一陣,終于松了口:“那好吧,我答應(yīng)去見你們王上,不過你也要保證,我能安全回到汐月城?!?/br>羅桑拍著胸脯,一副打包票的樣子。在他看來,孟懷柔是救王上性命的恩人,就是王上也不會虧待恩人的。報恩還是報仇憑誰說,就是皇帝老子見到自己的救命恩人,也會和顏悅色地說聲免禮。可孟懷柔一進(jìn)屋看到云煥歪在王座上疏懶的臭屁樣子,當(dāng)即就想折轉(zhuǎn)回去。云煥不知在想什么事情,起先并沒有正眼看孟懷柔,羅桑上前之后他才緩緩抬起眼,卻只是略顯冷淡的嗯了一聲。云煥一開始就沒留給孟懷柔好印象,如今見他這幅施恩一樣的態(tài)度,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不等他開口就道:“羅桑說你找我是要報救命之恩,我這人施恩不圖報,王上也不用費(fèi)心,只讓我回汐月城便罷?!?/br>孟懷柔覺得此人戒心頗重,也未必就見得自己,兩相干脆豈不省事?誰知云煥卻開口道:“本王不是知恩不報的人,想要什么盡可說來。”孟懷柔進(jìn)來這半天,連個座都沒有,且看云煥這居高臨下的位置,怎么看都像是施恩而不是報恩。“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回去?!泵蠎讶嵩絹碓?jīng)]了耐心,直接道。云煥卻仿佛沒有聽到她的話,兀自擦拭著一把刀,眼也沒抬,“那就好好想,想清楚要什么?!?/br>這架勢,好像孟懷柔要說不出個一二三來,今天就別打算回去了。孟懷柔不禁氣結(jié),這人到底是報恩還是報仇?孟懷柔直覺跟他說不通,想了想不怎么走心道:“那你給我一筆錢吧,如此你也不必再為這個恩牽腸掛肚了。”錢可以買賣,自然也可以還恩,倒省了一些其他的牽扯。云煥聽罷,點(diǎn)了下頭,這才從王座上起身。頎長的身軀筆挺矯健,孟懷柔看他的時候越發(fā)得仰著頭。云煥旋即就吩咐人去備錢,孟懷柔這才有了上座喝口茶的待遇。只是孟懷柔等啊等,等得快要睡過去了,對方還沒通知她可以回去,不禁納悶起來。眼見天快要黑,孟懷柔有些焦急,羅桑這才來告知她可以走了。孟懷柔到了王城門口,卻看到一排長龍似的馬車,每輛馬車上都載著三口大箱子。孟懷柔不解其意,先前綁她回來的那個高壯漢子將一口箱子打開,里面銀光閃閃的一片差點(diǎn)晃花了她的眼睛。“這是……什么意思?”孟懷柔看著箱子里滿滿登登的金銀,不難想象后面那些箱子里是什么,暗自抽了口氣,一時不知再說什么。高壯漢子老實(shí)回道:“這都是王上給姑娘的,報答!”孟懷柔說要一筆錢,覺得出奇了有個八千一萬的就行了,哪里想過是這種陣仗,這怕是將整個國庫都要搬走一半了,孟懷柔不禁覺得內(nèi)心復(fù)雜。這錢孟懷柔是萬萬不敢要了,且不說拿回去了沒地方放遭賊惦記,就是憑著救命之恩也沒理由這么獅子大開口。孟懷柔不要,羅桑他們也不敢私自做主把金銀放回去,只能去請示云煥。云煥來時看了看載著金銀的車隊,臉上沒有半分心疼,說的話也是有理有據(jù),偏偏讓孟懷柔有種把鞋摔他臉上去的沖動。“本王的命自然抵得上這些金銀?!?/br>言下之意,他云煥的命金貴得很,孟懷柔既救了他的命,要錢再多都不算多。孟懷柔從來沒見過這么臭屁的人,一時無言以對。眼見云煥還嫌不夠要往上加,孟懷柔急忙攔住他,無奈之下?lián)Q了個主意:“我遠(yuǎn)游在外,這些東西對我也無用,你若實(shí)在難以釋懷,定期叫人送一些藥材給我便是?!狈凑恍┙疸y花板藍(lán)根的也要不了太多錢。云煥聞言,卻問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話:“你是中原哪里人?”孟懷柔差點(diǎn)沒跟上他這節(jié)奏,頓了一下道:“我自幼就在萬象森羅,我也不清楚自己是哪里人?!?/br>“萬象森羅?”云煥似乎對這個名字并不陌生,只是略帶些訝異的打量了一頓孟懷柔,“還真是沒想到。”孟懷柔被他的目光一掃,就跟被踩著尾巴的小貓一樣,頓時炸毛了,“怎么樣!我就是萬象森羅的弟子,最小的關(guān)門弟子!你有意見?”雖然她醫(yī)術(shù)不是最好的,武藝不是最精的,可好歹也是正經(jīng)的關(guān)門弟子,這死男人一副“不可置信”的眼神是鬧哪樣?!云煥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臉上氣鼓鼓的表情,眼睛雖瞪得圓卻沒有半點(diǎn)威懾力,不禁想捏起她的爪子瞧一瞧到底有沒有傷人的利爪。孟懷柔作為萬象森羅的小師妹,自知能力遠(yuǎn)不及前面的師兄師姐們,所以加倍刻苦自律,平時最怕的就是別人的否定和懷疑。云煥這一下算是觸著了孟懷柔的逆鱗,她氣得粉唇撅老高,走到高大的城門跟前雙手直拍,“快點(diǎn)放我出去!”云煥看她站在那厚重的門后面,本就嬌小越發(fā)顯得小只了,那門要砸下來,估計得將她壓成灰。云煥心底升上來那么點(diǎn)逗趣兒的意思,看了半天孟懷柔拍門板,最后才抬抬手叫人開了城門,看著她像個炮仗一樣,氣沖沖消失在視線中。“個頭不大,脾氣倒不小。”云煥如是說罷,讓羅桑追上那個怒氣沖沖的背影,一路將人護(hù)送回去。孟懷柔這次被河照的人帶走,無疑又激起了千層浪。面對圖蒙的擔(dān)憂,孟懷柔不好再隱瞞,將之前的事情和盤托出。圖蒙聽后,神色反而愈發(fā)凝重,“河照王生性多疑,性情乖張,往后還是與他劃清界限為好。”孟懷柔覺得那個男人多疑是多疑,性格也臭屁不討喜,倒是沒覺得有多危險。不過她本不是草原人,對這里的人事了解不多,也不敢就此妄下評判。“過個一年左右我就要回去了,遠(yuǎn)隔千里必然不會再與他有牽扯,你大可放心?!?/br>本是安慰的話,圖蒙聽了卻心中一緊,下意識抓住了孟懷柔的手腕,“你要回去?”孟懷柔吃痛,半推半掙地安撫下圖蒙,迎上他的目光,認(rèn)真道:“我的師門和朋友都在中原,我終究是要回去的,不可能留在草原?!?/br>圖蒙不是蠢人,孟懷柔的話他并非理解不了,眼底的神采便漸漸黯淡了下來。本就是他自己先動了念,感情尚無回響,他又如何敢奢望孟懷柔會因此背井離鄉(xiāng)呢。圖蒙百感交集,倒不止為這一件事,所以也沒有太過煩擾。雖然不能一下子就將心拔出來,也不致對孟懷柔死纏爛打。孟懷柔見他說話的語氣還有幾分輕松,心底也悄悄舒緩下來,她還真怕因此傷了一個好人的面。云煥也說到做到,在翌日就派人將藥材送了過來,帶隊的正是羅桑。羅桑知道孟懷柔還不慣與自己交流,于是此后隨身帶了紙筆,有什么就寫給她看。羅桑說如今王城的醫(yī)藥館里藥材種類不多,王上已經(jīng)派人去中原采買了,下月就能回來。孟懷柔沒料到云煥會如此大費(fèi)周章,不過想到他搬空國庫一半金銀的做法,這還是小巫見大巫了。“這里到底是小城鎮(zhèn),所需并沒有多少,藥材積壓著發(fā)了霉也是浪費(fèi),你回去了跟你們王上說一聲,不必如此破費(fèi),若有需要我會自己開口的?!?/br>羅桑點(diǎn)了點(diǎn)頭,可孟懷柔也知道,最后如何決定還是那個男人說了算。為了不浪費(fèi)這些藥材,孟懷柔只能定期搬出來晾曬不讓它們發(fā)霉,林林總總地把嵐倬阿媽家的大半個院子都占了,令她十分不好意思。嵐倬阿媽對此倒是不在意,笑瞇瞇地安撫她治病救人是好事,多救些人總會給他們家?guī)砀猓麄兪乔笾坏玫摹?/br>牧民之間大多還是以物換物,而孟懷柔看診時常分毫不取,讓他們十分過意不去,偶爾也會送一些自己打的皮子,羊奶或是野鴨蛋什么的,聊表心意。轉(zhuǎn)眼到了夏末,草原上更透出一股整個夏日將養(yǎng)出來的蒼翠。有圖蒙和云煥的助力,孟懷柔的藥材倒是丁點(diǎn)不缺了,可施展的地方自然也多了起來。不過汐月城的人必定有限,也不是人人都需要看病吃藥的。無需看診的時日,孟懷柔覺得很心安,卻也有種無事可干的憊懶。羅桑時常來給她送藥材,也會聽到她一些嘮叨,回去之后也不知怎么跟云煥說的,云煥二話沒說,在王城里張羅出了一間醫(yī)館,讓孟懷柔成了東家。孟懷柔被云煥的財大氣粗砸得頭暈眼花,冷靜之后說什么也不肯去。羅桑在紙上寫道:“你的醫(yī)術(shù)很好,去了王城可以給更多的人看病。”習(xí)醫(yī)的人大概最禁不住這樣的說辭,能看病救人比價值連城的寶物更能吸引他們,一心向醫(yī)的孟懷柔更是如此。孟懷柔咬著唇,在心里權(quán)衡著利弊。如果她去王城的醫(yī)館,確實(shí)可以幫到更多的人,那些藥材也有張羅的地方,屆時如果她要回中原,也可以連同醫(yī)館再交回給云煥,確實(shí)便利很多。孟懷柔想罷,終于在羅桑希冀的目光下點(diǎn)頭答應(yīng):“好吧,這事兒我也應(yīng)了。不過我還是住在汐月城,這邊也走不開。王城那邊我會每天去坐診,你們往后的藥材也都送到那邊的醫(yī)館就好?!?/br>羅桑連連點(diǎn)頭,黝黑的臉上都泛起了光,迫不及待就想回去報告給他們王上這個成功達(dá)成的任務(w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