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甜冤對
曹淮安恃著身份,找個狗屁不通,能笑脫頤的理由,光明正大的將虎豹拘于獄中。他先是溫溫款款地細數他的罪行,最后以大惡細,動用了刑法——鞭打。虎豹自始至終,一句話都不吭,連聲細細的痛吟都未有。蕭嬋懂得鑒貌辨色,目光還不錯,看他的腿,是個蹴鞠之料。虎豹胸無半點文才,但有潛藏的武藝,且比他手下的兵士出尖。曹淮安拋開我見,直搭直的說出自己要求:“不久便有蹴鞠賽,若你能贏了梁將軍,我就給你一官半職?!?/br>曹淮安給他一個取富貴的機會。虎豹絲毫不領情,撥甩臉,不哼不哈,他身上滿是傷,但腳是完好無損的,曹淮安鞭子落下時,一直有意避開腿的部分。曹淮安丟下鞭子,故意踢了一下腳邊備著的guntang鹽水,鹽水從盆里灑出幾滴。鐵履與銅盆相撞,發(fā)出的聲音剌耳,想到鹽水澆在傷口的疼楚,虎豹手足剌搭,毛骨悚然,問:“為何是我?”話問完,斥莫又浥爛的獄中,啞悄了良久,一盞不明將暗的燈閃顫,虎豹看到案上有一壺酒,還有一條完整的豚拍。曹淮安把燈掌亮,搔著下頜冒點頭的胡子,皮笑rou不笑地說:“你只需回答行不行?”虎豹沒和曹淮安打過照面,只瞥聞這個柄權人偏于一端,氣度分明,與眾不同。cao著殺人之柄,但貌執(zhí)長輩,端愛本妻。做事行微無怠,說一不二,平日馭兵極嚴厲,不貰忍過錯,不吝嗇功賞,可為明賞慎罰。行軍打仗,沒有擺老資格,而是親當矢石,故愿為他執(zhí)鞭墜鐙者,蜂擁而上。“不行?!辈淮饝胧侵挥兴缆芬粭l,偏虎豹就是嘴巴硬,要與他硬碰硬。“那余生就嘗著鐵窗風味,永不見日頭,老死在此?!辈芑窗层粲惺У拿鴴齑钛g的香囊,眼里柔情似水,嘴巴里說出來的言語,讓人不疢。虎豹不正派的活了半輩子,內心里是個柔茹剛吐、愛惜生命之人,他硬著頭皮,切齒應下:“我答應?!?/br>虎豹以為自己應下,下梢頭是成功還是失敗都無所謂??上策€不盈眥,曹淮安很快說出的另一番話,打破了他的麗想。“贏了之后,我會給你一官半職,但輸了話,拘囹一生或者……死。”曹淮安身姿端端正正的,梟笑著補充了一句。虎豹聽了,目眹渙散,發(fā)了跑躁一樣,薄薄的兩片唇,殺狠得動的詈罵:“汝欺人太甚!”若不是手腳被綁拷,他會用琵琶腿踹廢眼前人的左邊地。虎豹斥詈得直捯氣,曹淮安待搭不理,斟一杯跑味的酒與他對飲,割下豚拍的一塊rou與他同吃,算是暗定下信約。*曹淮安送的厭勝錢做工不精,上頭的符纂馬馬虎虎分辨出一二。昨夜寢內陰暗少光,蕭嬋一時眼錯,也是看朱成碧,以為上面刻的是一只老鼠,今日拿在日頭下一看,刻的是一只兔子。兩只耳朵大小不一,眼睛也不圓溜,爪兒與獸掌似的。是歪東裂棗的四不像。不過她還是高興,高興得白皙的皮面上升起了一抹紅暈,尋了條釅紅軟繩穿進中央的小孔戴在頸上,走起路來,在胸前一晃一晃的。厭勝錢不小,有她半個巴掌大。孩童戴在頸上,生動可愛,她一個快雙十的人學樣起來,就如婦人梳著閨閣少女的雙髻,顯得有些滑稽可笑。蕭嬋戴了半日,在哈欠聲與嘆息里取下厭勝錢,打開紅木漆妝奩,與道士給的玉佩放在一塊。曹淮安答應留下來陪他,也只是在日挫西或是月轉西時才出現(xiàn),次日天沒亮就躄出寢室。歸無息,去無聲。蕭嬋不以為然,她近來忙得甩手頓足、焦頭爛額,無暇去想他。周氏生辰只剩下不盈十指的時日。針線一事,輟一日忘三分,輟三日,線怎么穿,針如何拈都忘了。請來的執(zhí)針女工有十足的耐心,不厭其煩的教了一回又一回,丟失的針線技巧,很快撿回。即使如此,蕭嬋還是不喜不樂,睡覺時眉頭迭出夾緊。晚上曹淮安看出她肚皮里藏有心事,喊一聲嬋兒,親熱的挨近身,毫不意外的被她不耐煩的攮開,罵道:“煩不煩人,滾?!?/br>這脾氣鬧得不古不怪,曹淮安往外滾了一圈,離她半臂之距,溫熱尚能互相感應。他也不說話,側起半邊身,一眼不眨地柔情覷她,細微至極的變化都覷在心里。蕭嬋輾轉反側,不時無奈的吐氣。一個黑影帶著涼風照頭打下來,是個枕頭。曹淮安稀里糊涂感到腦子扎扎,枕頭還沒移開,枕邊人就擦著怒氣質問:“你干嘛不早些和我說君姑生辰將到?”拿開臉上的枕頭,只見蕭嬋坐起了身,背脊直挺,就是個扭扎鬼,拳頭無半點縫隙的緊緊捻著,雨夾雪般來打,每一次打都避開胸口,或是離著一寸捶過。氣力用了幾成,一打臉蛋的rou一個哆嗦。這點氣力與他來說并不大,但拳頭攥緊打下來,曹淮安隱隱有些發(fā)疼,他不反抗的受著她的捶打,用寬脾胃的聲嗓求饒:“疼……我骨頭硬,嬋兒莫前些時日傷了腳,今日又傷了手。”蕭嬋坐上夫肚,掐巴他硬邦邦的臂rou,急得眼里朦朦帶光:“說!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br>早些說就有足夠的時日備禮,而不是急得寢食都廢。人兒是沒幾兩重,往常坐上來,他的肚皮兒是準備著迎接的,此時此刻肚皮沒反應過來,被她一坐,整個肚內在翻江倒海,敲鑼打鼓。曹淮安忘了告訴蕭嬋母親周氏是不過生辰的,禮物無需去備。前一刻忘記說,后一刻她已動手準備了。從忘了告訴到不敢告訴,若拂了她的火熱的好意,下場不只是吃幾個棉花般輕的拳頭這么簡單。曹淮安承妻顏,候妻色,心口思量,用原來的一席話來搬挑:“我不是說了,母親想要的是孫兒?!?/br>“那你又不弄進來?!笔拫雀鼩?,往他胳肢窩里扎上一指頭挑泛,“往前讓你不要弄進來,你偏偏弄。”“不著急,過幾個月再來?!辈芑窗膊粍偬舴?,夾緊胳肢窩,喘氣兒說,“等嬋兒身子較好時,再來?!?/br>“我身子很好啊,現(xiàn)在是三月,三月種玉,今年十二月或是明年一月就能生了,正好是冬日,若過幾個月才種玉,生時可就是夏日,夏日汗黏糊糊的,還不得沐浴,臭死了,我受不了的?!?/br>蕭嬋扳指而語,曹淮安被逗笑,說:“自己就和個孩兒一樣,那我不是得養(yǎng)兩個孩兒?”“我不是孩兒?!?/br>“就是!”“我不是!”“我說是就是!”……兩人一替一句的,吵到月闌珊,燈將盡,最后蕭嬋以擘眼作怪的可愛模樣,贏得了這場無關痛癢的斗嘴。曹淮安對她沒有任何可以抵抗的余力,他笑著笑著,芙蓉帳里忽然情事罔間,風流也運轉了。前聲笑語,后聲嬌啼。細腰蔫綿,香肌烝濡,胯下昂昂與嬌xue兒不窕,行著牉育之樂,妙不可言宣。當膫xue皆竭,精水靡傾榻下,翻波將將落幕,二人相摟著脖頸睡去。睡了沒多久,蕭嬋還惺,嚷著腹餓口干,目指曹淮安去拿案盤上的果物來吃。案盤上放著蘋果,天涼,放上個十日也沒壞動,色澤鮮紅,若方從樹上摘下。曹淮安動身去拿,親自洗凈送入她口中。蕭嬋嫌棄的搖頭,小腮幫子一鼓,道:“我討厭吃皮,要去皮才吃?!?/br>蕭嬋等著曹淮安罵她嬌氣,但他沒這個打算,翻箱倒柜的,尋了一把鋒利的解手刀給蘋果一點點削皮。他常削人皮rou,皮rou削得厚薄相同,所以削起果皮來得心應手,果皮粗細均勻不間斷,齊整的落在地面。蘋果上去了一層紅皮兒,松花色的果rou看起來香脆脆,蕭嬋想吃又不想臟手,手藏在被窩里,只伸長脖頸,動嘴來咬。蘋果與唇齒接觸,圓潤的果rou立刻豁了一個口,汁水從豁口滴里搭拉流著,流到曹淮安虎口上。一動念間,蕭嬋湊頭去“咻”的嚌凈。曹淮安渾身麻犯一通,交頤帶情,深深懷疑蕭嬋在撩撥他。不過蕭嬋嚌了一回就認認真真地吃起蘋果??阢暡?,腮鼓鼓,蘋果在里頭咀嚼得脆響,曹淮安轉而懷疑自己想太多。蘋果吃了一半不到,蕭嬋已厭飫,倒頭睡下,隔被捫腹,表示自己已飽。曹淮安吃起手上被吃得坑坑洼洼的的蘋果,好吃的部分都被她吃去了,他吃的就是不好吃的部分。“曹淮安,我想吃栗子,還要你剝的?!?/br>曹淮安蘋果吃得凈盡,蕭嬋立刻拋出話。“好?!?/br>“近日就想吃?!?/br>“行?!?/br>“你敷衍我!”蕭嬋撩起一綹齊臀長的秀發(fā),在他脖頸上不松不緊繞兩圈,作勢要勒死他。秀發(fā)上的香味深入心脾,曹淮安伏不是:“我可不敢,明日我就給你剝滿滿的一袋?!?/br>……夜間下了一場鵝毛雪,到早上都沒停。不論春夏秋冬,蕭嬋都好動,明明是個不耐寒暑之人,夏喜亂跑,冬愛玩雪,她一早起來,徯幸地上冰冷的積雪許久。她想玩雪。但繯娘盯得緊,比盯她吃涼瓜還緊。蕭嬋無奈,只能托腮窗前,眼撐撐看著飄落的雪。午后小寢起來,鵝毛雪驟停,金烏難得跑出來,散發(fā)和煦的光,溫暖身心。從“斷片兒”后回到涼州,蕭嬋隔三差五都要喝上一碗補湯。補湯經過繯娘之手,沒了那股惡歹子,油膩感也不翼而飛,甚至喝起來有些鉆腮。今日是喝補湯的日子,蕭嬋端著喝了一半的湯去小亭子,說是好湯配美景,甚是有詩情畫意。繯娘看穿蕭嬋的小心思,也不反駁,給她加件衣裳隨她一起去小亭子。戚揚生也在小亭子遛鸚鵡。蕭嬋出神賞著地上的雪,一只大蜱蟲突如其來,它嗅著湯味慢飛,薄翅一收,停在她衣上。身上有蟲子,蕭嬋不敢原地待,跢腳亂跑,大呼戚揚生從速抓走。蜱擅飛,來個大展翅,飛到她頭頂上,蕭嬋嚇得花容失色。戚揚生見狀,擱下兩只鸚鵡去相救,一具料料窕窕的五尺身,跳得極其高,他兩手并用,左揮右扇,把蜱趕走。蜱飛走,蕭嬋氣還沒喘上,它劈面旋飛而回,她著忙端起眼前的湯水就砸。碗中裝有熱羹湯,對面的戚揚生可就遭了殃,蟲沒砸著,卻撒了他一身。蜱蟲不依不撓,發(fā)瘋似的朝蕭嬋飛來,繯娘也趕不走,忙要扶她回屋子躲避。戚揚生也是氣急,蹲下身團起一把雪奮力扔向蜱。一扔一個準,最后蜱藏身雪水中。回屋的蕭嬋眼梢瞧見這畫面,覺得有趣,卸了礙手礙腳的大衣,不顧繯娘在后勸阻的叫喊,與戚揚生互扔起雪球。你扔我躲,玩得不亦樂乎。曹淮安不知何時回來,黑著一張臉,負手站在她身后,一聲不吭。戚揚生手里捧著雪球就扔,他扔十回,十回不中,不想這一次中,還扔到了蕭嬋頸中,他得色非常,正要拚掌歡呼,就見一個一身玄衣的男子站在不遠處。戚揚生臉色一變。蕭嬋興趣正在酣邊上,沒留意身后有人。雪化成冰水,冷透肌骨,蕭嬋把手伸進衣襟掏出頸中殘雪,出言道:“這次準了啊?!闭f著當即蹲下身去,捧起一抔雪興致勃勃的要團成圓球。戚揚生在那兒不住擠眉弄眼,像蛇一般嘶嘶的叫。此時蕭嬋察覺周遭靜若深夜,背后一陣壓抑席卷來,她懂了,深吸一口氣,扔了手中的雪球,銜哂復身,甜甜叫道:“夫君歸也?!?/br>曹淮安聽到這聲夫君,嘴角都沒抬一下,冷冷地瞧了一眼那凍得通紅的手和頸,出聲讓繯娘為她披上外衣授溫,而后掉臂回屋。她膚脆骨柔,還有手足厥冷之疾,也敢學人家玩雪,那戚揚生一個十歲的孩子被她一股勁兒砸了數回,一點兒也沒事,噴嚏都不見打一個。再瞧瞧她,被砸中了一個,已經開始吸鼻子了。真是病不至,不知無病之快也。一回屋中,蕭嬋立即洗了熱湯,又被逼著喝了兩碗姜茶,即便如此,手足仍厥冷如冰,裹著被褥吸溜著鼻子挨曹淮安幾連批罵:“能耐了,玩雪?”“你怎么不把自己埋進雪堆里?”“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身子!”曹淮安罵罵咧咧的送近一碗藥,用不涼不酸的口調繼續(xù)說道:“喝藥吧?!?/br>蕭嬋逞起臉,拉起被褥蓋,嚴嚴實實蓋住眉眼不睬他。人病時最心里可脆弱了,雖然她只是微有點病兆。想起以往她病時,阿父和阿母無時伴在身邊,那時只要他們喚乳名兒,她心里就高興,一高興,眼淚簌簌墮枕上,然后阿母就會把阿父趕出去,說他一臉兇樣把女兒給嚇著了。待阿父一臉無辜的出去后,阿母會給她講故事,有時也會說說阿父的糗事……想著想著,氣逆胸臆,咬著牙巴骨,噎噎咽咽的哭。她想阿父和阿母了,還想兄長…不知蕭嬋為何哭,像是在慪氣,曹淮安放下藥去掀開被褥,可她抓得緊,他不敢用足力氣掀開,索性坐下來,道:“藥不苦,喝了才不會生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