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淚痣

    于筱冰又換了份工作，這次的面試來自北京的一家國企單位。

    家里生怕對方反悔，昨夜剛掛了電話今天就趕她過去，迫不及待想讓她穩(wěn)定下來，因為她上一份工作是在加油站里拿鑰匙給車加油。

    她覺得加油挺好的，至少她剛去就上手了，但父母說這樣不好嫁人，村里人不怎么看得起，她哪怕跑去外面打工都比現(xiàn)在這樣好。

    北京那份工作其實是走當領導的親戚的裙帶關系弄來的，親戚本人并不在那上班，電話里也沒說十拿九穩(wěn)，就讓她準備著簡歷先去試試，誰都沒底。

    于筱冰這幾年確實關注了中國基建，但大學時從未了解過土木工程，就這么腦子里一干二凈的被趕去面試，她心里實在怵得慌。

    窗外下很大的雨，狂風大作，能見度很低，不時就接上個打雷閃電。

    雷暴天氣飛機不能起飛，這會兒機場大范圍晚點。

    于筱冰下午三點的飛機已經拖到了晚上七點，依然沒有雨停的跡象，老天爺仿佛都在故意拉長時間折磨她，跟她說：進不了的，你不要去。

    但不去的話，她爸媽恐怕就不會讓她再回家了。

    農村女孩，家里條件一般，都二十九了還沒嫁人，自己沒存款也沒工作，真的很可怕。

    想著明天不知道會是什么情況的面試，于筱冰光是坐在椅子上，都覺得底下仿佛有針尖在不停扎她。

    她實在受不了了，反復瀏覽起公眾號那些心理咨詢師的界面，指尖在是否進行咨詢的按鈕上停留了一下，隨后還是按了確定，付了費。

    聯(lián)系到的心理咨詢師很快就跟她交流了，對方給她發(fā)了一條消息過來：

    -你好，最近是有什么讓你感到不開心的事嗎？

    于筱冰開始思考該從哪里說起，最后還是說了眼下最讓她感到焦慮的事上。

    -就是去年我把干了七年的本行工作給辭了，明天還要去面試一份我之前完全不了解的新工作，是走了親戚的關系才爭取到面試機會，我感覺自己什么都不會，很緊張。

    -能電話聊嗎？這樣時間上利用的會更充分一些，當然如果你不喜歡，咱們也可以繼續(xù)用文字聊。

    于筱冰接受了她的提議，很快咨詢師就打來了電話。

    對方年齡與她相似，聲音聽起來有種很溫柔的感覺，這讓即將孤身一人成為北漂的于筱冰心里多少產生了一點安全感。

    所以你現(xiàn)在的問題，就是因為要去面試一份完全不了解的新工作，所以心里感到很不安，是嗎？咨詢師輕柔地詢問。

    嗯，他們說女孩子在國企好嫁人，我二十九了，村里人你知道嗎，都喜歡說三道四，還愛多管閑事，總說我家里沒把我教好，他們家那些女兒三胎都快添了。

    能冒昧問一下嗎？你之前那份干了七年的工作是什么？為什么突然決定轉行呢？轉行前有沒有考慮先換一家公司或換另一座城市？

    于筱冰的手指在衣服上揪了揪，開口慢慢說了起來。

    我之前在做電影，是那種二維動畫電影，后來辭了就跑去加油站打工了不想繼續(xù)干是因為我很抗拒，一畫畫就會想起我前男友，我這幾年在工作上跟他的接觸非常多。

    前男友對你做了很過分的事情，對嗎？

    被問到了這個后，于筱冰沉默了幾秒，點了點頭。

    我跟他本來打算去年小年結婚，親戚全都通知了，但是家里給我辦發(fā)嫁酒的前兩天，他跟來參加我婚禮的初中閨蜜上床了。

    咨詢師抓到了重點，所以現(xiàn)在最讓你難受的不是新工作的面試，其實還是未婚夫和閨蜜對你的背叛，沒錯吧？

    候機廳里響起了廣播聲，像是有航班開始起飛了，人潮開始陸續(xù)往登機口涌動。

    于筱冰找了個角落盯著，微微皺起了眉：我不知道，我就是很累，其實我剛認識他的時候就知道他是那個樣子，他從來都不會跟我上床。

    這這是為什么？他為什么不跟你發(fā)生關系？

    他長得很好看，家里也有錢，還是個很有才華的導演，我身材不好還總長痘，條件太一般了，他大概看不上我吧。

    這回輪到咨詢師沉默了，她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可他會選擇你肯定是有原因的，他一定是看中了你身上的某個閃光點。

    嗯，我很聽他話，他在外面可以正常去睡女人。

    于筱冰的聲音從頭到尾都十分冷靜，但這明顯不符合當下年輕人思想的婚戀觀，還是給咨詢師帶來了一些沖擊。

    對方開口時都略微有些猶豫了。

    所以你能忍受他在外面亂搞，但是不能忍受他在快要結婚前睡了你的閨蜜，是這樣嗎？

    于筱冰雙眼視線發(fā)散，最后還是很緩慢地搖了搖頭。

    我就是感覺自己整個人生都走錯路了。

    好像有什么液體流了下來，她抬手摸了摸臉，指腹上觸感溫熱。擦去再開口時，她說話聲音變得哽咽而沙啞，可情緒上卻還是很克制的。

    你不知道，當時第一眼看見他，我就覺得他很像我高中的主人不對，是初戀，他們眼角都有一顆很小的淚痣。

    而且他們還都是那種一旦站在人群里，便立刻就會很耀眼很出彩的人。

    咨詢師似乎還在想該怎么說，于筱冰終于留意到了自己乘坐的那趟航班即將起飛，廣播里念到了她的名字，她急忙想掛電話過去了。

    抱歉，我剛聽到航班呼叫，我得登機了，不能再繼續(xù)聊了。

    一小時還沒到，你加我微信吧，等之后你有空了咱們再把時間安排一下，可以嗎？

    好謝謝你。

    于筱冰掛了電話收起手機，背上背包，走到前面通過最后一次登機檢查，進入了廊橋。

    其實時隔十一年，她早就忘記了自己的初戀長什么樣，可過去了這么久，他當時說過的話居然至今都讓她完全無力反抗。

    其實你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你想要屬于我。

    他說那句話時語速很慢，聲音也溫柔。

    所以臨近結婚，她突然就開始茫然失措，好像自己整個人都仍然處于一個無形的束縛之下，就連結婚對象都找了一個跟他有幾分相似的。

    十一年了，從來都沒有真正解脫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