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我見過你的這塊表。燕蕊綃盯著他剛剛為了給她洗頭，放在她臉側(cè)的手表，又說。

    相同款有很多，這不是限量的。葉瑯亭找了吹風(fēng)機來，要給她吹干頭發(fā)。

    你拍的？她完全不受他的影響，自顧自地問。

    吹風(fēng)機被按下了開關(guān)，一時間只有風(fēng)機運作的聲音，還有他低低的，嗯。

    幾乎是一瞬間，燕蕊綃紅了眼睛。

    她當(dāng)年一意孤行要來澳城讀書的事，遭到了太多人的反對。李局把人叫到辦公室勸了很久，最后粗著聲音問：你不是答應(yīng)了你爸爸要當(dāng)警察嗎？

    我當(dāng)了警察繼續(xù)沒名沒分給你們賣命嗎？老燕家最后死一戶口本兒你們就樂意了？！燕蕊綃分毫不讓，梗著脖子站在辦公室跟看著她長大的長輩撕破了臉。

    我們不想讓你去，就是在保護你！李局壓著顫抖的聲音，紅著眼吼。

    我不可能讓我爸白死！你要是真想保護我，就讓我去，我待在這兒，只會心死一萬次。燕蕊綃一字一頓地說，帶著脅迫人的意味。

    李局從桌上找了根煙點燃，在煙霧升起的時候問：你要做什么？

    我要讓殺了我爸的人，叫我一聲爹。燕蕊綃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眼珠子像斷了線一樣從眼里落下。

    于是在李局的幫助下，她來了澳城。抹去燕蕊綃的名字，成了這世界上有千百萬個的Vivian。她這一路怎么可能不擔(dān)驚受怕，她自小連槍都沒摸過，靠著小時候老燕教過的防身術(shù)一點點摸爬滾打，到隨意拿槍指著旁人連眼睛都不眨。多少個晚上在床上夜不能寐，最后強迫自己睡著，明天繼續(xù)準備反抗敵人。做過無數(shù)個老燕死前躺在病床上的夢，想著天亮了如果自己也死了算了，但天亮了，她還是要去跟人斗智斗勇。

    她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一圈，說替老燕報仇是真，也是真的想離老燕近一點。那個小時候會把她舉過頭頂玩騎大馬的男人，送她上學(xué)因為她哭也掉眼淚的男人，感冒帶她去扎針怕她害怕先給自己手上扎針的男人，在外那么多年記得她每一個重要節(jié)日的男人，徹底留在了這片異國他鄉(xiāng)的土地上，她只有來了這兒，才能離他近一點。

    但原來，從她走近這里的第一刻起，就在老燕的身邊了。

    老燕他，怎么死的？燕蕊綃唇角顫抖著問出這句話，眼淚早就鋪滿了臉。

    一直細細幫她吹頭發(fā)，給她擦眼淚的男人頓了下手上的動作，當(dāng)時我不在。她第一次從葉先生的嘴里聽到了一絲后悔，后來就不能再去了。

    他的聲音太克制，燕蕊綃知道不能再問了。閉眼緩和了一下情緒，頭發(fā)終于被吹干，她直起身紅著眼看他。

    葉瑯亭把地上亂糟糟的一切收拾好，低著頭把吹風(fēng)機的電線纏了一圈又一圈，頭都不抬，任她看。直到把床邊恢復(fù)到原狀，才靠坐在床邊，左手撐著床。燕蕊綃隨著那一處凹陷失去重心，直著上身傾向他。

    他抬手順著力道將人扣到懷里，她的側(cè)臉貼著葉瑯亭的肩窩，感受著他的心跳還有脈搏跳動。葉先生把人護在懷里，大手順著她的頭發(fā)一點點撫過，我跟你的看法一樣，血債血償。

    燕蕊綃順著力道徹底軟在他懷里，雙手環(huán)住他的腰。那為什么要開槍打我。她還是在意這個，在看到那枚子彈時，她就知道，這是葉先生手槍里的。

    你必須要付出一些，才能讓路易相信你。與其是別人，我寧愿是我。今晚的葉瑯亭終于把心里的愧全部向她展現(xiàn)，有問必答。

    但距離那么近，那可是我。在這樣一個確定了很多事的晚上，燕蕊綃最想確定的只有眼前的事。

    葉瑯亭把人放平，替她蓋好被子，手幫她理好鬢角的碎發(fā)，在一片昏黃的光里開口：我心里有數(shù)。

    他避開燕蕊綃最想聽的回答，不咸不淡地撂下這句話。引得她翻了個白眼，睡了。然后就閉上眼，聽他在床邊坐了很久，輕輕關(guān)燈，起身再合上屋子的門。

    今晚的事情讓他覺得悶，葉瑯亭去了客廳的沙發(fā)上抽煙，聽見剛剛說要睡覺的人又開門出來。

    阿亭，你，能叫我一聲蕊蕊嗎？她靠著門板站下，剛吹干的頭發(fā)從耳邊滑落，晃蕩在身后。燕蕊綃膚色本來就白，現(xiàn)在看起來毫無血色，一掃往日里Vivian的霸道跋扈，現(xiàn)在這聲請求，只是一個思念父親的小女兒。

    葉瑯亭從沙發(fā)上起身向他走來，眉梢被太沉的東西壓彎，低垂著。一直到她面前才站定，把人抱進懷里送回床上，關(guān)了夜燈把她摟在胸口，大手輕緩沉穩(wěn)地撫過他的后腦勺。燕蕊綃的眼淚因為這樣溫柔的動作又蘊出來，從眼睛內(nèi)側(cè)滑下，滑過鼻頭，在他灰色的衣服上留下一灘印記。

    他不在意這個，手還是慢慢地安撫著她，呼吸沉沉地從她頭頂上呼出，睡吧，蕊蕊。話落，葉先生在她眉心落下一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