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

    來人年紀輕輕著靛藍色粗布麻衫，一副采藥的模樣，他走過來手里拿著一篩子的藥草，因無法作揖就屈腰道禮。

    他與左謙相互認識，禮數(shù)周到自然，到了沈落柒這邊，倒是有了幾分拘束。

    師父今早囑咐，你若來了直接見去他，他老人家有事同你講。說完沖著沈落柒和阿榮又是一禮，態(tài)度謙和，請姑娘先隨我來。

    沈落柒想著，那位醫(yī)師應(yīng)該同他有不足外人道的話，她家阿榮都等了這么久了也不差一時半刻的，索性再等等。

    對于那對老夫妻，她好奇的很，既是死了，為何不早早入了塵土。

    小師父笑了笑，那疏離淡然的表情看著不似一位憂患的醫(yī)者。

    那對夫婦原先小醫(yī)師也是見過的，也并非是在醫(yī)館，而是幾年前的一場喜宴上，那時師父被請了好幾次，似乎是因為老來得子，虧得師父出手相救才有了兒子如今美滿，師父盛情難但不喜熱鬧吩咐讓他去吃酒，順便備下賀禮。

    之后再見便是昨天，送來的時候即便是他也瞧出了竹席下的人已沒了氣息。

    老來得的子嗣，難以接受乃是常情，況且?guī)煾羔t(yī)術(shù)素有華佗妙手轉(zhuǎn)世之稱。故而只要一線希望，論誰都不會放棄，只是活人哪能同閻王搶人命的，一時方可，卻保不了一世。小醫(yī)師低著頭淡然一笑。

    沈落柒聽這意思，隱約覺得那老醫(yī)師并非不近人情，這逆天救人，也分命數(shù)的，不是不救乃是不可救。

    沈落柒看看身后的阿榮，請問老醫(yī)師救與不救可有什么條件？方才那話言明之前老醫(yī)師是救過的，然而如今不救了，應(yīng)該是有原因的。

    小醫(yī)師眼中一怔，未料到對面一個女子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來，師父確實是有他老人家的規(guī)矩，不知她是如何知曉的，確實，不知姑娘您如何得知的。思來想去也只有左謙可能會告知，頓時也覺得合情合理了。

    蒙著而已。沈落柒顯然不想正面回答。

    竟然是猜出來的，小醫(yī)師也不糾結(jié)原由，回答道，不忠不義不救，救不過三不救，貪官污吏不救，外番不救。

    其他還好，但救不過三？

    有點意思了。

    該是救不超過三次。

    左謙順著熟悉的小路，繞去后院的茶社，老醫(yī)師救人無數(shù)，施藥無數(shù)，可最最拿手的卻是制茶，每每過來老醫(yī)師都是要請他喝茶的。

    茶社的門敞開著，一股淡淡的茶香帶著少許的花香味隨風飄散過來。

    看來老醫(yī)師制了新茶。

    來啦。像是算到他來的時辰，老醫(yī)師跪坐在蒲團上推過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水。

    左謙跪坐嘗了一口，今年的新茶？

    嗯，獨此一份。老醫(yī)師語氣意味深長。

    獨此一份？

    茶乃采擷清明之前，花須折朱門之下，混合天地正氣渾然天成，汲取朝前露水，沸騰而下，翻涌能成。老醫(yī)師看著對面人臉色凝重的放下手里的茶杯，他剝開胸前遮擋的茶壺，自己桌前的茶盞里，空無一物，哪怕的一滴水漬都沒有，他重復(fù)一句，我說過獨此一份，只能你喝。

    可是家父。他頓了許久，后顧之憂的小聲說道。

    此茶味道清幽，淡香而不散，入口柔軟不澀，回味甘甜，是一味好茶。老藥師又給他滿上一杯，然，茶是好茶，花也是好花，雖是不同，卻亦同，只不過是相輔相成罷了。

    左謙思想片刻，只聽爐上炭火煮茶發(fā)出的呲呲水聲，燒了半截的香裊裊青煙向上，直至化成虛無。

    如今這三伏月天，一口茶下去逼出一身的熱汗，頓時叫人心曠神怡，這會兒方才的顧慮一上來他熱的心煩氣躁。一杯茶推過來，熱氣氤氳在茶杯口上環(huán)成圈。

    他定定的看著那個圈入神，好似過了很久一般，老醫(yī)師看著他緩緩抬手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