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日常

    戈蒂在溫暖的被窩中不舍的睜開眼，似乎有人在敲門，得不到她的回應(yīng)后走了進來，停在內(nèi)臥外輕聲詢問。

    戈蒂小姐，您醒了嗎？

    她依依不舍下床，女仆的神情在提醒她此刻的形象有多糟糕，頭頂雞窩，嘴邊還有口水印。

    她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在哪兒。啊抓抓頭發(fā)，繞去了衛(wèi)生間。

    下樓時，狀似不經(jīng)意問道，

    奧古先生今晚也在？

    不呢，奧古少爺沒有通知要回來用餐。

    太好了！立即蹦蹦跳跳地繞下巨大的旋轉(zhuǎn)樓梯，隔著大廳便聽見漢娜女士在喊，

    西西嗎？快過來！

    來啦！她像只花蝴蝶似的飛進了餐廳，擁抱，再來一個貼面吻，我想死你了，漢娜姨媽～

    我也想你親愛的，都怪海因里希，我指望他回家一趟簡直難如登天。

    誰說不是，我跟他住在一起都見不著幾次呢。

    哈，快坐，坐我身邊來，讓我好好看看

    都怪海因里希，他沒有提前告知我，要不然我早請人來做幾道中國菜，說起這個，我還真有點想吃了

    怪我，都怪我，海因里希投降，可以上菜了嗎，女士們？

    快，叫她們上菜。西西，餓壞了吧？好像瘦了？哼，跟著海因里希能有什么好東西吃。

    講點道理，漢娜女士，我們家的廚娘是我特地從漢堡的唐人街請來的。

    合格的紳士不會插嘴女士們的交談？

    好的，沉默是紳士的必修課。

    戈蒂哈哈大笑，看傭人陸續(xù)上菜，秋天的時候還是全套的琉璃器皿，現(xiàn)在全換成新置的中國瓷器，不禁在腦中計算，漢娜姨媽的好品味一年需要花掉奧古先生多少錢？

    他是這個家的搖錢樹，金元寶，生意做的越好，股東們才跟著水漲船高?？亢Ｒ蚶锵?？看起來金光閃閃，工資一發(fā)，不夠資本家一套定制高爾夫球桿。

    哼～

    海因里希繞到大廳后門擦亮一支煙，身后鋼琴聲斷斷續(xù)續(xù)傳來，伴隨著女士們茶飽飯足的嬉鬧聲，嘴角也跟著似有若無笑意。

    聽聽這小鬼在說什么？又在亂告狀。

    剛送完安娜又馬不停蹄趕來卸貨的魯伯特剛在后廚用完餐，見到人，脫帽躬身，

    晚上好，先生。

    對方的面容藏在一縷青煙后，在微微晃動的廊等下忽明忽滅，聽他問，

    工作還順利嗎，魯伯特先生。

    啊自然很順利，魯伯特端正身體，回答認真，

    戈蒂小姐非常乖巧懂事。

    耳邊炸起一聲大笑，驚的魯伯特不禁再次夾緊身體，啊是他說錯什么了嗎？

    是嗎。

    是??？怎么了嘛先生？

    沒什么，挺好的，海因里希掐滅最后一口火，

    門口有份禮物，你帶回去，早點回家吧。

    啊是、謝謝您，圣誕快樂，祝您全家闔家安康。

    嗯，圣誕快樂。

    半人高的禮品袋有過冬用品和進口的零食玩具，魯伯特眼角有淚，拖著臃腫的身子離開了莊園。

    戈蒂陪漢娜姨媽彈了會琴，漢娜女士身體不好，平時九點半便休息，今天多玩了半個多小時，才心滿意足的上了樓。

    戈蒂傍晚躺尸快兩小時，此刻精神充沛，并不想回臥室。去找海因里希，對方正忙于公務(wù)電話，只給一個冷漠背影。

    閣樓倒是她的秘密基地，只是這種時候那兒鐵定沒開暖氣，哎

    最后只好拿了本書到偏廳窩著。

    整棟別墅這里的設(shè)計最招她喜歡，幾個隨意擺放在地上不規(guī)則形狀的真皮軟座，一整片手工波斯地毯，還有一面青瓷磚墻，由一個個邊長八十公分的正方形白瓷排列而成，每一個上面都有不同的青瓷圖案，由匠人們手工繪制，顯而易見的，這是來自中國的產(chǎn)物。

    但最好的景致來自于軟座面前的落地玻璃窗，花園一覽無余，遠處萬湖微顯，春天的時候花園里將是一大片漢娜姨媽最愛的玫瑰。

    晚上看有些嚇人，占地三千平的別墅花園大的嚇人，在寒風(fēng)瑟瑟的冬日仿佛能隨時冒出鬼

    然而漢娜姨媽卻說原本隔壁那一棟也屬于自己，世界大戰(zhàn)后家族產(chǎn)業(yè)受到?jīng)_擊，又遭人暗算，最終被暗算他們的猶太佬低價搶走。

    漢娜姨媽幾乎是一提起這件事就憤憤不平，因為這棟別墅是父親送給她的結(jié)婚禮物。

    戈蒂將注意力放回書里。她最近在接觸法語，當(dāng)然在什么波斯語、拉丁語面前，法語就像個小弟弟，可她對法語的厚望不僅只是念幾首嚇嚇人的小詩，而是徹底征服。

    然而在嚴(yán)謹?shù)牡抡Z面前，法語簡直是毫無道德的風(fēng)花浪子，在你以為往左的時候笑嘻嘻的從右邊探出頭，在你認為你們正熱戀時給你一封分手信。

    一小時五頁是她極限，她將書往腦袋一架！

    嗷

    叫什么？

    戈蒂抓起胸口一個反轉(zhuǎn)，你是幽靈嗎長官先生？！

    沒禮貌，海因里希走過去，撿起那本書，怎么又看法語了？

    圍著帝國的一圈好像已經(jīng)學(xué)的差不多，除了多情的法蘭西。

    看到哪兒了？

    這幾頁。她指指。

    海因里希從中指一段，用挪威語跟我說說這幾頁大概說了什么？

    哼，瞧不起誰？她回以挪威語，妓女蘇珊為了養(yǎng)活偷偷生下的孩子，只好不停接待客人，破舊的樓板被她弄的吱呀吱呀響，吵得房東睡不著覺，引來懷疑

    行了，停。這是重點嗎？？？

    我說的不對？依舊挪威語。

    對。他用德語說。

    哼，瞧不起誰。這次是中文。

    不敢。帶著歐美人特有口音的中文。

    噢～毫無進步的中文，還好意思說我呢。

    他坦然接受她在語言上臭屁的優(yōu)越感，如往日般掐掐她的臉蛋，

    少得意。

    怎么說？他認為自己算是多語種天賦者，在遇到中文之前。

    自己玩。

    又要走，戈蒂拉住他，

    我跟空氣說悄悄話嗎？

    喂，天天不見人，回到這里還要丟我一個！

    仿佛他天天在外面風(fēng)花雪月，活活將一個妙齡少女逼成深閨怨婦。

    你想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嗯我想喝杯熱可可

    那怎么不叫她們做？

    我向來不愛麻煩別人。

    他冷笑，招來女仆，吩咐她做好熱飲送到放映室去。

    好無聊，又看電影。

    那學(xué)習(xí)吧。

    叫她們再做份爆米花吧俾斯曼叔叔。

    第二日，   柏林西南郊教堂墓地。

    戈蒂大包小包，吃喝玩樂一應(yīng)俱全在墓前擺開，拜三拜，

    好久不見了霍布里希伯伯。

    海因里希將鮮花放在父親墓碑前，

    我跟您一樣疑惑，這小鬼從小在我們身邊長大，這些中國習(xí)俗卻一個沒落下，也不知道從哪里養(yǎng)成。

    開玩笑，我身上留著一半中國血，基因里自帶的東西，還要學(xué)？

    您瞧，她還是老樣子，一說就炸毛。

    少告狀！

    黑白照片里，霍布里希中將先生正微笑著聆聽

    誰能想到他跌宕起伏的精彩人生會被一場瘧疾打敗而身死異鄉(xiāng)呢？

    沒有這場意外，也許戈蒂現(xiàn)在還在故鄉(xiāng)。

    如果要說清霍布里希伯伯的故事，將要追述一段相當(dāng)長的歷史，這關(guān)系到她在這5.1億平方公里的大陸上遇到海因里希的概率。

    霍布里希與漢娜的愛情是典型的容克軍人世家與新興資產(chǎn)階級的結(jié)合。

    一切要從那場世界大戰(zhàn)說起。

    霍布里希立下大功，代價是一條腿和三根手指。他本應(yīng)晉升上將，但德國戰(zhàn)敗，一紙凡爾賽條約將整個德國打入地獄。那是一個面包2000億馬克的年代，百分之13的領(lǐng)土消失，320億美元的賠款，以及，對軍事力量近乎屈辱的壓制。

    不許擁有空軍，對法國不設(shè)防，陸軍縮減至十萬

    在隨意掉下一片葉子便能砸中一位容克軍官的國防軍中，很顯然，機會只能留給極少數(shù)人。

    霍布里希中將從人民英雄成了一個失業(yè)者。

    那是一段艱難的時期，盡管他們還遠不到為基礎(chǔ)物質(zhì)生活發(fā)愁，但對于漢娜女士而言的確可以這么形容。基金、股票和其它投資幾乎無一幸存，娘家的資產(chǎn)亦在這場狂潮中大受打擊，那時候每天都在擔(dān)心明天，漢娜是這么形容的。家族中還有產(chǎn)業(yè)可經(jīng)營，霍布里希中將只得轉(zhuǎn)而經(jīng)商，只是失去軍裝的軍人也失去靈魂。

    轉(zhuǎn)機在二十年代末。一份來自于遠東大陸的邀請函

    南京政府開出高價向德國聘請軍事顧問團。

    機會難得，但那兒太遠了，霍布里希先生放不下他身體脆弱的妻子。就在他從戰(zhàn)區(qū)醫(yī)院的手術(shù)室被推出來后，妻子流產(chǎn)的消息也隨之傳來。

    那本該是他漂亮可愛的小女兒。

    漢娜卻不愿放棄這個機會，她知道這對于丈夫而言有多珍貴。她問海因里希，是否愿意放下軍校的生活陪同她到這個東方古國一游。

    那時，海因里希已進入，但他答應(yīng)了。

    1929年九月，珍珠港號在中國南京浦口碼頭靠岸，命運便在此刻埋下紅線。

    他們待了大約一小時，駕車至萬湖邊漫步，幸好積雪不深，否則鞋子肯定要報廢。

    湖面結(jié)了層薄冰，邊上三三兩兩的擠著富人們冬眠的帆船游艇。

    聽說萬湖曾是天體文化愛好人士的聚集地。   漢娜姨媽年輕時最愛躺在帆船上曬日光浴，將肌膚的每一寸暴露在陽光下，徹底打開展示好身材。

    婚后這一舉動遭到霍布里希中將的嚴(yán)肅抗議，再后來，元首上臺，徹底禁止這種活動，不然戈蒂還真想試試。（海因里希：呵，試吧。）

    冷不冷？回家吧小鬼。

    嗯想吃烤腸了

    就知道吃。他將自己的圍巾再把她裹厚一層，攬著人離開濕滑的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