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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竹不好意思使喚這幾個和她相處頗好的女孩,她并非什么講究禮數(shù)的大家閨秀,凡事還是喜歡親力親為,所以備好了東西,就把堅持要伺候她洗澡的姑娘們攆了出去。外面的月亮隔著薄薄的窗紙在水面上映出一道瑩白,蟬鳴此起彼伏。熱水氤氳出的朦朧霧氣將玉竹裹了個嚴實,她從頭到腳都不覺松散下來。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才感覺到心口空落落的一塊,梗得有點難受。距離盛笑春之事已經(jīng)過去了大半年,她還沒有回燕雀山看過,柳華燒成什么樣子也不知道,現(xiàn)在去找,怕是連骨頭都無從尋覓;蒼蘭的墳還在蝸牛山的荒道上未遷,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孤魂野鬼;至于凌霄,更是不用提了。清明也被她一覺睡過,作為本派唯一活人,連燒紙錢這樣的小事都沒能做到。玉竹緩緩將身子泡在了水里,僅露出了巴掌小臉,出神地望著房梁。這些事一日不定,她一日安不下心,反正身體已經(jīng)無礙,不如這段時間抽空回頤陽一趟,順便去趟太阿,去看看師父。玉竹在水里泡了半晌,手指被水浸出了一層褶皺,仍舊沒有起來的意思。就在這時,響起了敲門聲。玉竹堅決要求自己獨住,但有曾韞交待在前,幾個伺候的姑娘臨睡前往往會再來叮囑幾句。玉竹想當(dāng)然地以為敲門的大概又是巧兒她們,所以連身子都沒顧得上擦干,隨手披了件外袍便去開門了。“吱呀”一聲門開,曾韞站在外面。夜色已深,他們雙雙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覺得有點尷尬。玉竹濕發(fā)披肩,衣衫半透,恰勾勒出足引人想入非非的玲瓏身段,薄衫之下,隱約可見暗色的秘叢。曾韞看在眼里,喉嚨頓覺一緊。玉竹愣了一下,不自然地用手遮了遮前胸:“進來說吧?!?/br>曾韞跟她進了屋,皺眉看了看盛滿水的木桶:“怎么洗到現(xiàn)在?”玉竹心不在焉道:“有點累,熱水澡解乏?!?/br>曾韞沒吱聲,走到木桶旁伸手探了一把,涼的。他不著痕跡地擦干了手,開門見山道:“聽巧兒說,你打算從明天起開始練功?!?/br>玉竹正拿帕子擦半濕的頭發(fā),聽見這句話,沒停下手上的動作,半開玩笑道:“嗯,躺久了,再不把荒廢的東西撿起來,怕是連劍都握不住了?!?/br>說著她又猶猶豫豫道:“……我想近期回頤陽一趟,把該辦的事辦了?!?/br>見曾韞不答話,玉竹又補充道:“你放心,事情辦妥了我就回來,不會多耽擱?!?/br>她以為曾韞怕她跑了就不回來,這純粹多心?,F(xiàn)在燕雀山被燒,曾經(jīng)令她向往的長安城早失去了吸引力——想必長安之于盛笑春就如頤陽之于王書鈞,豬狗能大行其道的地方,即便外觀再繁華內(nèi)里也是惡臭的。她還真的有點喜歡上了四季分明的青州。曾韞“嗯”了一聲,神色復(fù)雜地盯著玉竹的眼睛,似乎有話要說。玉竹覺得氣氛有些沉悶,隨口問道:“這時候來找我,有什么事嗎?”qingxinyuan曾韞淡淡一揚眉:“沒事就不能來找你么?”孤男寡女,深更半夜,這話很容易引起歧義。玉竹低頭看了看自己近乎透明的濕衣,呼吸有些急促。現(xiàn)在住的曾宅人多嘴雜,如果真做點什么,說不定第二天就會被百十號人知道。玉竹眼角掃過曾韞優(yōu)越的肩頸線條。盡管她明白這一點,眼睛卻不由自主地想往下瞟。倒是曾韞,說完這句話便自打自臉:“我是想來問你……醒過來的這些天里,有沒有覺察出什么異常?”玉竹迷茫地放下了擦頭發(fā)的手。異常?什么異常?除了經(jīng)常犯困,胃口不大好之外,好像沒有什么別的怪異之處。硬要說的話,就是有些乏力,比如要擱在以往,這桶洗澡水她可以獨自來來回回運個四五趟,而現(xiàn)在,卻要由其他人幫忙才行。玉竹突然頓住了。她四肢僵直著走到了曾韞的跟前,攤開了手。玉竹道:“借我用用。”她沒說要借什么。曾韞猶豫了片刻,取下了腰間佩劍遞了過去。這是把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的寶劍,劍鞘上一排寶石翠珠,綴得隆重卻不顯繁雜,只是樣式有些花哨,明顯裝飾作用大于實用。此劍曾韞只在公眾場合隨便戴戴,真正要殺人見血的時候,是用不上的。一把給紈绔公子哥兒當(dāng)飾品的劍,當(dāng)然不會重到哪去。——重不過山貓,重不過寶鳳,甚至重不過劉?;⒋虬l(fā)她的那兩柄輕劍。——可是玉竹提不起來。她吃力地接過劍柄,左手換右手,將這把糊弄人的劍擱手里翻騰許久,始終沒能用這把輕質(zhì)的劍舞出一個最簡單的劍招。玉竹凝視著劍,頭也不抬地問:“還有可能恢復(fù)嗎?”曾韞沒立即回答,他沉默半晌,方斟酌著道:“我會再找其他更高明的醫(yī)師來看,已經(jīng)和對方聯(lián)系了?!?/br>也就是沒有可能。劍“啪”地一聲被她甩落在地,玉竹面無表情地背過身子,四肢僵硬地爬上了床。曾韞從死亡邊緣上把她拉了回來,經(jīng)脈未廢,但受損嚴重,余生里她可做個安然持家的鏢局少奶奶,可做個手不能提的婦人,獨獨再不能做一名游闖江湖的劍客。忽然之間,前十幾年練功習(xí)武的日子就這么與剩下的生活割裂了。玉竹前腳爬上床,曾韞后腳便跟了上來。他小心抱住顫抖如秋葉的人,手安分地環(huán)在她的腰間,一句話都沒有勸導(dǎo)。玉竹的發(fā)梢還是濕的,蹭在曾韞的脖子上有點發(fā)涼。她道:“其實能活著就很不錯了……但是人總是貪心?!?/br>“在密室修煉蛟龍九式的時候,我就想過后果。我知道有可能倒下以后再也見不到你,有可能會走火入魔、失智身亡……現(xiàn)在的結(jié)果遠沒那么糟糕,我能吃飯喝水,說說笑笑,跟無數(shù)尋常百姓一樣生活,只是提不起劍罷了?!?/br>她道:“……只是提不起劍,為什么……這么難受呢?”曾韞聽見她平靜的聲音,心疼的厲害。如果是他自己,在攀得武學(xué)高地后又被永遠推入深淵不能再起,一定會比死了還難受。這種時候,旁觀者說一句“堅強點,看開點”輕而易舉,可是當(dāng)局者的痛苦誰也體會不了。曾韞抬手撫了她的背:“難受就哭一會兒吧?!?/br>玉竹把頭埋在了他的懷里,卻一滴淚也哭不出來。她突然坐起,反身把曾韞壓在了下面。房間里有尚未被吹滅的燭火,借著搖曳的燭光,曾韞看見了玉竹空洞的眼神。玉竹咬了咬唇,手有些顫抖地摸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