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水蓮(四)
佛堂水蓮(四)
帶走我,去哪里?做什么? 這是我下意識想要問出口的話,但太奶奶已經(jīng)搶先拒絕了他。 女羅不能跟你走!大仙莫要為難孩子,您神通廣大,一算便知,這孩子八歲時已許下婚約,只等神仙八抬大轎來迎娶她,怎可擅自毀約 聞言,男人皺起了眉:那你們請那個神仙來救她吧。說完就準(zhǔn)備走。 等一下!我叫住他,握緊拳頭道,只要你能救我,我答應(yīng)你! 太奶奶在一旁斥責(zé),陳女羅!你瘋了嗎?! 我頓了頓,有些害怕,但還是說了下去:大仙救了我,我相信他不是壞人,不會對我做壞事! 可是女羅!不要忘記紅腰帶! 我道,我回頭就燒掉它!那神仙和我定下婚約,卻這么多年不見影子,我剛剛差點被妖怪強jian,他人又在哪里?! 男人聽了這話,略微沉吟,但很快就恢復(fù)了平常的神情:好,你過來吧。 我正打算過去,太奶奶直接橫在我的道前,把拐杖往地上一杵,斥道,陳女羅! 你想清楚了!要跟他走,先從我這老骨頭上跨過去! 我被她斥得有點心虛,但更多的是不理解,現(xiàn)在有人能救我,她為什么要攔我?! 你忘了八歲時是誰救了你的命?沒有他你怎么可能活到今天?!你就如此背信棄義?你有沒有想過后果?你要是跟他走,你爹娘、你親媽、你二叔一家三口、你姑姑,連帶著我和你奶奶,我們?nèi)嫉盟? 太奶奶那老得不成樣子的身子不住地顫抖,連拐杖都拿不穩(wěn),我看著她,那個可怕的想法再次浮現(xiàn)了出來。 真的有人在報復(fù)我們?我喃喃自語,是那個救了我的神仙嗎?你們做了交易? 太奶奶面色一驚,隨即轉(zhuǎn)過身質(zhì)問黑衣男人,你對女羅說了什么? 男人看了太奶奶一眼,并不做理會。 你是在哪聽了什么?太奶奶得不到回答,又回頭緊盯著我。 我不說話,太奶奶又急又氣,直感嘆家門不幸,竟出了我這樣不明事理的蠢貨。 聽著她的責(zé)罵,我開始有點后悔回蓮花鎮(zhèn),這里又熱,又干,還有這可悲的命運纏繞著我,似乎永遠也無法逃脫。 我怎么就忘記了呢?八歲時落在我身上的,除了月光下的硬幣,還有砸死我的瓦礫啊。 我用胳膊擦擦眼淚,結(jié)果擦了一胳膊血,可想而知我現(xiàn)在有多嚇人。奶奶給我拿來了濕毛巾,我一擦,整個毛巾都紅了。 太奶奶止住了哭,在一旁道,女羅,你想清楚,不要走向不歸路。 這個時候,旁觀了許久的男人發(fā)聲了:你不必擔(dān)心,女羅若肯跟我走,她的家人我都會護著,不會叫人尋麻煩。 太奶奶到底是敬著他,努力擠出了個比哭都難看的笑容,別過頭不想看我,也不想看黑衣男人,她顫顫巍巍又憤怒地回了屋子,不讓我扶,也不叫奶奶扶。 見她們都走了,我轉(zhuǎn)頭問黑衣男人,你帶我走,去哪?做什么? 鬼市,結(jié)婚。 他說到鬼市一詞時我的腿已經(jīng)軟了,勉強扶住了墻,結(jié)婚兩個字隨之又冒出來,我徹底栽了下去。 你干嘛干嘛結(jié)婚?我站起來,腿還在打顫。 他道:年紀(jì)到了。 誰問他這個這像中年男人相親時說的臺詞又是怎么回事 我勉強看了他一眼,道,我的意思是,你干嘛要跟我結(jié)婚? 他很理所當(dāng)然道:想結(jié)婚了。 這說了跟沒說似的,我總覺得他在開玩笑,但是他的表情那么認真,讓人不得不相信,或許或許是個渴婚族吧 我扶著頭道,那我有個事兒要說。 你說。 他負手而立,靜靜地聽我講話。 我道,你年紀(jì)到了,可我年紀(jì)還沒到,按照婚姻法規(guī)定,我現(xiàn)在結(jié)婚是違法的。 他聽了這話,臉上五味雜陳,說不出是個什么反應(yīng),少許,他露出了些淡淡的笑意,不知是覺得好笑還是冷笑:所以呢? 我道,得等到我二十歲,到了法定結(jié)婚年齡,那個時候才能結(jié)婚。 他道:你覺得我會在乎什么法? 我點點頭,不然呢?你不是人,可我是人,我受法律約束,十八歲結(jié)婚違法啊,你不能讓我做你的違法妻子吧? 末了,我又加了句:你如果想跟我結(jié)婚,就得尊重我的想法。 他饒有興趣地思考了片刻,又直直地盯著我,笑道:好,兩年不過眨眼一瞬,我可以等。不過我可告訴你,想使緩兵之計是沒有用的,我若解了你的咒,不管你反悔不反悔,都得跟我走。你要想什么餿主意,我不僅不會放過你,你的家人也別想好過。 我聽得后脊梁骨發(fā)涼,心說不愧是非人的東西,說出來的話真是毫無人性。 他見我怕了,對自己的威脅很是滿意:那走吧。 我見形勢不對,急忙道,等一下!你是想把我?guī)ё?,軟禁我到二十再結(jié)婚嗎? 他疑惑道:當(dāng)然不是。 那我是不是應(yīng)該留在這里,等我二十歲了再來娶我呢? 聽了這話,他沉吟片刻,似乎覺得我的話有道理,正當(dāng)我以為他要放過我時,他突然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你不會真在打什么餿主意吧? 我忍著心悸,笑道,我怎么敢呢?我的性命可是握在您手里的。 他審視著我,輕輕地笑了,道:你最好如此。 這應(yīng)該是允了我,我松了半口氣,這人還不算難搞。 之所以是半口氣,是我還沒想好真到二十歲那天,我又該想出什么借口來搪塞這個想娶年輕女人的老妖怪。 頓了頓,我想起來還不知道他的身份,去鬼市?他是妖怪還是鬼? 我問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跟我招手:你過來,過來我就告訴你。 我隔著五步遠的地方看著他,想起剛剛他說的話,越看越覺得害怕,根本不敢過去,早上九點鐘的太陽底下,我居然寒毛倒立。 他的皮膚特別白,病態(tài)般的白,穿著這一身長袍馬褂站在這么熱的天底下,倒也不出汗,袖口也透著一股清涼。修煉得道的東西就是跟人不一樣,又灑脫,又說不出的詭異。 見我不過去,他也沒生氣,笑道:那有什么事再叫我,不用客氣,晚上我來找你。 說完,他就在原地像陣風(fēng)似的消失了。 他走后,我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頭里一陣翻騰,冷靜下來后有些后悔,還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我就把自己交托到他手中了。 不過這個家伙到底救過我,心腸應(yīng)該不算太壞。 現(xiàn)在的問題是我轉(zhuǎn)過身看著貼著符紙的堂屋門,還有一關(guān)得過。 我長嘆一口氣,繞過香案進了屋子,太奶奶脫去了道袍,穿了一件農(nóng)村老太太常穿的花襯衫坐在沙發(fā)上。奶奶坐在廚房起了爐子。自我被抓走到現(xiàn)在,一家人還都沒吃飯,她看我進來了,嘆了口氣,什么也沒說,低垂著眼出去了。 我看奶奶出去是抬香案,也跟著出去幫忙抬,抬回中堂后,我把那個神牌放進神龕中,看著上面的字,心中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狐仙姬山語。 和老和尚說的一模一樣,一個字都不錯。 我不知道該跟太奶奶說什么、怎么說。關(guān)于過去的事,我有千言萬語想問她,但我知道,太奶奶從來都是能不回答就不回答。 我總覺得她很嫌棄我,不待見我,尤其是那一棍子一棍子的,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暴力傾向。 我走過去,鼓起勇氣開了口。 姬山語就是給我系上腰帶的神仙嗎? 太奶奶閉上了眼睛:對。 他是怎樣的妖怪? 事到如今問這個還有意義嗎? 我們這次去東北,是去見他嗎? 當(dāng)然不是,我供著他,如果找他,直接請神就可以了,但現(xiàn)在她看了看中堂擺著的牌位,嘆了口氣,我是再不敢請他了。 我苦笑,道,不是本來就因為我給一個男孩買了水不敢請他嗎?我給自己尋條活路,難道不行? 屋子里沉默了很久,太奶奶慢慢轉(zhuǎn)過頭,盯住了我,嚴(yán)肅又陰冷地開口: 你會被報復(fù)的。 我看著她,她繼續(xù)道,不僅僅是你,整個陳家都會受到牽連。那一天來臨時,如果他沒有能力救你,或者拋棄了你,你將面臨比下地獄還痛苦的人生,到時候,你要記住,誰也不能怨,這是你自己的選擇。 我苦笑,十年來他對我不聞不問,我遇上了這等災(zāi)難,太奶奶卻因為一個芝麻大點兒的小事怕得不敢請他救我,可見他品性惡劣。這樣的人,我若真嫁了,恐怕過的也是地獄一樣的人生。 太奶奶道,你不能只顧自己。 我反問,那誰來顧我? 她沉默了,我也沉默著。 過了很久很久,屋里靜默的空氣簡直可怕,氣氛大概下降到零點的時候,奶奶進來了,說飯做好了。 吃了這頓遲來的早午飯,我洗了個澡,騎了輛自行車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