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車輪轱轆，馬車徑直向皇宮駛?cè)ィ烂鴷r候差不多，宋凌舟掀開車簾向外探看，遠遠望見前方兩扇朱紅色大門。

    這是宋凌舟初次進宮，本想好好觀察一番，但馬車并未停下，宮門前的守衛(wèi)看見馬車來自永寧公主府沒有盤查直接放行。

    宋凌舟放下車簾，視線從旁邊人的身上掠過，看來周畫屏經(jīng)常出入皇宮。

    進入皇宮后，兩人改乘轎攆。

    周畫屏仰頭望天，看見日頭近半，吩咐抬轎的宮人：去福安殿。

    福安殿是皇上處理奏章文書的地方，偶爾繁忙時也會在里面就寢，要面見皇上去福安殿八成不會落空。

    周畫屏領著宋凌舟來到福安殿想要進去，卻被一個太監(jiān)給攔住了。

    太監(jiān)說：陛下吩咐過，每日午時要與諸位大臣商議政事不準人打擾，還請殿下留步。

    周畫屏腳步一頓，俯首去看那個攔路的太監(jiān)，顯著的地位差距讓給你那太監(jiān)察覺到上方投來的目光時肩膀一顫。

    看得出他心中害怕，但仍擋在前面沒有讓開。

    周畫屏打量幾眼，發(fā)現(xiàn)對方面白膚凈，年紀尚小且看著面生，便問：你是新來的？

    小太監(jiān)回答：是新?lián)軄砀０驳钏藕虻模裉焓堑谝惶飚斨怠?/br>
    周畫屏低低說了一句：怪不得。

    這時福安殿的偏門里出來一人，看見周畫屏后忙不迭地趕了過來，來人是侍奉在皇上身邊的大太監(jiān)江懷寧。

    江懷寧臉上帶笑：殿下是來見陛下的？

    周畫屏嗯了一聲，淺笑指了指身后的宋凌舟：是，我?guī)я€馬來見父皇。

    江懷寧看過宋凌舟后說：駙馬一表人才，陛下見了肯定高興，殿下趕緊進去吧。

    說完便示意小太監(jiān)去開門。

    那小太監(jiān)很是憨直，得了授意仍躊躇在原地，惹得江懷寧直接劈頭蓋臉一頓罵。

    永寧公主也是你能攔的？陛下有特許，公主出入福安殿無需通稟。你杵在這里做什么還快去開門？江懷寧訓完人，堆笑轉(zhuǎn)頭，守忠這小子木頭呆腦，耽擱了殿下的時間，我回頭會一定狠狠懲罰他。

    名叫守忠的小太監(jiān)聽到懲罰二字后是又驚又懼。

    周畫屏擺擺手：懲罰就不必了，他初到福安殿有不懂也屬常事，公公日后好生教導便是。

    頓了頓又說：性子莽直，倒也不是一件壞事。

    周畫屏沒再多說，和宋凌舟一道往福安殿中走去。

    有周畫屏求情，守忠當然不用受罰，哪知他才松一口氣，江懷寧就給他頭上來了一個爆栗，他沒有防備，上下兩板牙齒猛地磕在一起。

    守忠吃痛捂嘴：公公！

    我打你是給你教訓！你給我記好了，其他什么人你都可以不放進去，但永寧公主是萬萬不能攔的。江懷寧訓斥說，她可不是我們能惹的貴人。

    守忠不解：永寧殿下有這么可怕嗎？

    江懷寧是宮中的老人，對各人各事看得都很清楚，聽他的話準沒錯，但守忠總覺得周畫屏不像他說得那么可怕，剛才自己有所冒犯她還為自己求情了。

    江懷寧但笑不答，神秘兮兮地一笑：你是個有福之人，且等著看吧。

    才踏進福安殿，宋凌舟的目光立馬高臺上那抹明黃色吸引過去，殿中幾人唯他一人坐著，不是皇上周子潤還會是誰？

    宋凌舟悄悄將周子潤的面容收入眼底，暗暗覺得周家父女并不相似，周畫屏冷艷，周子潤卻生了副寬厚溫和的面孔，壓不住身上一襲明黃，看起來有些柔懦。

    周子潤下方站著三位大臣，其中兩位著深紅色官袍都在三品以上，他們的面孔宋凌舟沒有見過，但從他們相背的站姿看出他們關(guān)系并不好。

    另外一人負手立在旁邊，臉比在場幾人老不少，鬢邊華發(fā)濃如雪，鼻龐豎紋深如壑，不過他身材頎長，不顯老態(tài)反顯威儀。

    目光觸及老者那身紫袍，宋凌舟立即心中有數(shù)，此人便是當朝丞相，謝擎。

    朝中親貴大臣不少，但最位高權(quán)重者只屬謝擎，謝家常居世家之首，謝擎本人更立有從龍之功，是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下。

    想到以后可能會對上謝擎這樣的敵手，宋凌舟身上一陣戰(zhàn)栗，又有恐懼又有激動。

    就在此時，周畫屏的聲音輕飄到耳邊：這第一步你可要走好了。

    說完便上前走到周子潤身旁請安，侍候在殿內(nèi)的宮人似乎早已習慣，很快拿來方椅給周畫屏坐下。

    周畫屏不提宋凌舟，也不說別的話，從內(nèi)侍手里接過茶盞送到周子潤手上，只靜靜陪伴在旁。

    宋凌舟見狀也沒有輕舉妄動，就在下方默然站著。

    福安殿中的兩位紅袍大臣可不是安靜的人，他們來此本就為議政事，接連開口說了起來，而說著說著竟吵了起來。

    這兩位大臣一個是刑部尚書王慈，一個是都察院副都御史高端，他們今天來福安殿說的是一件事，一件有關(guān)科舉舞弊的要事。

    三天前，有一名叫任敏中的考生報案，稱其在會試中作答的考卷被人調(diào)換，調(diào)換給了袁宗泰。

    此案之所以受到重視是因為確實很可疑，秋闈里任敏中高中解元，袁宗泰名列末等，可會試中兩人的排名倒了個個，袁宗泰為首名會元，任敏中卻榜上無名，前后反差如此之大不得不讓人起疑。

    這場舞弊之后暗含著權(quán)盛世家和式微寒門的對立，王慈出身高門大戶，高端來自打擊高門的都察院，兩人都想借此案打擊對方，故而起了爭執(zhí)。

    高端拱手道：舞弊之舉事關(guān)重大，如若處理不當不僅會阻塞我朝擇士之道，還會讓天下學子寒心，懇請陛下將此案交由臣調(diào)查。

    王慈斜睨一眼：高大人的手未免伸得有些長了，任敏中并無官名在身，平民有冤應由我刑部調(diào)查審理才是。

    這話駁得在理，同是法司，都察院主司朝中官員，刑部主管民間百姓，從職能來說此案是該歸刑部。

    但高端不愿輕易放手：王大人所言極是，但此事最先是任敏中托付給我的，我受人之托有義務負責到底。

    王慈說：據(jù)我所知，高大人和任敏中乃是同鄉(xiāng)，出于避嫌之由，高大人也不該插手此事。

    王慈的意思很明確，這事本不就不歸你高端管，你又有偏頗之嫌，還是別多管閑事了。

    于情于理此案都應歸刑部調(diào)查，但周子潤久久不發(fā)話，就讓所有權(quán)的歸屬變得模糊起來。

    就在此時，一直沒有說話的周畫屏出聲了，她呵呵一笑：我聽說，王慈大人和袁東大人常在一塊吃酒席，來往甚密。

    袁東和有舞弊之嫌的袁宗泰是父子關(guān)系。

    宋凌舟在旁邊聽著險些笑出聲，他家這位永寧公主可真是厲害，用王慈對付高端的招式將王慈想要接管此案的意圖給頂了回去。

    同鄉(xiāng)應避嫌，好友更應避嫌。

    果然，周子潤聽了之后皺起眉頭：朕還是另擇一人來接審此案吧。

    只是讓誰來呢？刑部和都察院還有其他官員，但交給任何一方都可能受到王慈或高端的影響，結(jié)果難免偏頗。

    且此事若想調(diào)查清楚，勢必會牽扯到世家枝脈，需得是個中立有勇的人才行。

    宋凌舟看向周畫屏，雖然周畫屏沒有回看過來，但他覺得她特意挑此時帶他來這里，是希望他可以接手此案。

    宋凌舟悄悄往中間挪了幾步，確保周子潤能看到他后，發(fā)出一聲嘆息。

    宋凌舟：唉。嘆息不高不低，恰好能讓殿中所有人聽見。

    周子潤探頭向前，扭頭看了周畫屏一眼，又將頭轉(zhuǎn)正：這不是屏兒的駙馬嗎？你為何嘆氣？

    宋凌舟彎腰行禮：回陛下，臣嘆氣是為任敏中嘆息。

    周子潤好奇問：你認識任敏中。

    宋凌舟說：我與任敏中并不相識，但在學院讀書時便常聽旁人稱贊，后又見過其姓名赫然位居榜首，想到這樣一個有才之人遭遇坎坷，又想到我身為臣下不能為君分憂，故而有此一嘆。

    宋凌舟外表斯文俊秀，立在遠處好似一棵青松，惹得周子潤多看了幾眼，又見他談吐不凡，罕有初次面圣時的緊張，不禁對他心生好感。

    周子潤正愁沒有合適人選，現(xiàn)在眼前出現(xiàn)了一個宋凌舟，便想讓他來處理科舉舞弊一案。

    周子潤笑著說：誰說你不能為朕分憂，既然你感興趣，那朕就將此事交由你調(diào)查。

    王慈下意識大喊：這怎么可以！

    周子潤并不理他，而是向站在旁側(cè)一直沒有出聲的謝擎征詢意見。

    丞相覺得如何？周子潤問。

    謝擎淡淡道：圣上裁決臣自然沒有異議。

    王慈本還要再說話，但在謝擎出聲之后硬是把話給咽回到肚子里。

    周子潤笑道：那就這么決定了。

    旁邊的周畫屏出聲提醒：父皇，你讓駙馬辦事，總要給他一個能辦事的身份不是？

    這是要為宋凌舟求官職了。

    周子潤看向周畫屏：屏兒覺得呢？

    兒臣一介女流怎可參與朝中大事，話雖這么說，但周畫屏還是含蓄提出了她的意見，刑部和都察院是去不得了，不過兒臣記得三司之中還要一處......

    周子潤將話接了下去：刑部、都察院、還有大理寺并列三司，那邊讓你的駙馬從大理寺丞做起吧。

    周畫屏和宋凌舟齊齊躬身：謝父皇（陛下）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