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周圍有許多延州百姓,周畫屏和宋凌舟決定試著向他們打聽。 鄧高義會被定為督造念瑤臺的監(jiān)工,足以證明他能力過人,這樣一個出色工匠在他長久生活的地方,不說人盡皆知但也一定小有名氣,問到第三個人時便有收獲。 一位婦人才聽到鄧高義的名字就有了反應:鄧老匠???我知道我知道,早些年我們住在一條街上,我還和他說過話嘞。 咱們延州有好多東西都是出自他手,就比如怒河旁邊的河堤,好多年以前怒江也鬧過水澇,那座攔洪水的河堤就是他和他師兄弟一塊兒造起來的。 循著浪聲遙遙望去,仍能望見在怒河上翻騰的波濤,而河堤屹立在那里,好似長輩寬厚的雙臂,安撫住不斷鬧騰的孩童,給人一種安心的感覺。 對于不了解當?shù)厍闆r的人來說,這算是個意外所得,但不是期望的回答。 宋凌舟微笑著將話題引下去:大娘,您說鄧工匠曾經(jīng)住得離您很近,那他現(xiàn)在是搬到別處去住了? 他老早之前就搬走啦,讓我想想...好像快有十年了。婦人嘆了口氣,他是個苦命人。 這句突然的喟嘆引起周畫屏關(guān)注:他日子過得很苦嗎? 周畫屏這一問打開了婦人的話匣子。 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能不苦嗎?他妻子走的時候他兒子還不滿七歲,鄧老匠好不容易獨自把兒子拉扯大,幫他張羅娶了媳婦,眼看就能享受天倫之樂了,誰知道意外突然降臨......當時他兒媳懷著身子,聽到消息一下就崩了,難產(chǎn)大出血,還沒來得及看孩子一眼就走了。好好一家子,最后就剩下他一個老人還有個剛出世的嬰兒,你說能不苦嗎?婦人說,后來鄧老匠大概是因為觸景傷情才會搬走,搬走之后我就沒怎么再見過他和他孫子。 周畫屏似乎想到什么,抓住婦人話中字眼接著問了一個問題:鄧工匠的孫子叫什么呀? 婦人擰著眉頭想了好半天才不確定答道:我記得好像叫鄧亭文? 周畫屏眼睛一亮,她抬起頭,旁邊的宋凌舟也正好望過來。 昨日他們一行人抵達延州不久后,與鄧高義相關(guān)聯(lián)的卷案副本也送了過來,在一系列卷案中,最直接給鄧高義定罪的是購買木料的文契,上面標明的木料價格明顯有水分。 值得注意的是,那份文契確實印有鄧高義常年使用的私章,但簽署契約的人不是鄧高義本人,替鄧高義出面簽約的代理人,他的名字正是鄧亭文。 參與念瑤臺疊層的工匠非死即傷,幾乎所有人都在京城,只有這個鄧亭文不知所蹤。 周畫屏當時便覺得鄧亭文十分可疑,現(xiàn)在看來她的感覺沒有錯,銀錢不知被鄧高義挪去何處,鄧亭文又是鄧高義唯一的親人,他們要尋找的銀錢的下落,恐怕只能從鄧亭文口中問出來。 周畫屏向前探頭,兩只眼睛盯著婦人:大娘,那你知道鄧家爺孫搬去哪里住了嗎? 婦人想了會兒,點點頭:知道,他們搬去... 成功打聽到鄧家爺孫在延州的住處后,周畫屏和宋凌舟打算立馬去鄧宅,看看是否能夠找到鄧亭文這個關(guān)鍵人物。 車輪轆轆,蹚在積水路上,像水風車似的帶起水花,馬車載著周畫屏和宋凌舟往鄧宅去。 鄧宅坐落在延州城最偏僻的區(qū)域,街巷窄小冷清,一路過去幾乎沒幾個人影。 眼看再過一段路就能到鄧宅,前面路口處突然涌出一群乞丐,頂著灰撲撲的臉從四面八方過來圍住馬車。車夫勒緊韁繩,唯恐碾傷行人。 周畫屏覺得不對想掀開車簾看看情況,不料她才靠近車窗,就有一只滿是污垢手穿過車簾從窗外伸進來。 周畫屏嚇了一跳,連忙退回原位,那只手卻仍在往里夠:小姐,我們餓好幾天,可憐可憐我們,給點吃的吧。 這...... 周畫屏不是不想給,她心里也很同情這些災民,但她車上并未備有食糧可以分發(fā)。 而她說不出話的另一個原因是這些人的態(tài)度,比起要糧他們更像是來搶糧的,一擁而上的姿態(tài)實在令人發(fā)怵。 擔心乞丐強上馬車,宋凌舟將周畫屏護在身后,出面說道:怒河附近設有粥攤,吃粥不需要付錢,你們?nèi)绻I了可以去那邊。 但他這話沒能送走這群乞丐,他們?nèi)匀粐隈R車周圍,沒有要離開的意思,甚至有更多人扒住車板,一雙雙黑手散發(fā)出酸臭味,即便以袖掩鼻也遮擋不住。 周畫屏屏住呼吸極力不去感受,但氣味還是鉆到了鼻子里,不知是不是她的嗅覺受到刺激出了問題,竟然在其中聞到一絲香氣。 就在周畫屏感到奇怪時,轟的一聲突然響起,伴隨著的還有令人無法忽視的震感,乞丐們似乎被巨響嚇到,一改糾纏的姿態(tài),紛紛四散開來,很快就跑沒影兒。 周畫屏沒有去管那些乞丐,看到響聲傳來的方向有股濃煙升起,她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周畫屏催促車夫:快去前面看看。 隨著馬車繼續(xù)行駛,前路的景象逐漸變得清晰,濃煙從一棟深藏在巷底的宅院飄出,瀝瀝細雨下,煙霧與烈火齊飛,包裹吞噬著里面的建筑。 周畫屏和宋凌舟跳下馬車向宅院奔去,快到院門口,一塊木板掉落下來,哐當聲響在腳下,兩人齊齊低頭。 木板上赫然寫著兩個大字。 鄧宅。 * 現(xiàn)實有時比你預想中的發(fā)展要糟糕得多。 來鄧家之前,周畫屏以為最壞的結(jié)果頂多是撲空,但不久前發(fā)生在眼前那幕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鄧亭文仍不知所蹤,而鄧宅傾塌成墟,想要追尋的真相似乎永遠掩埋在那片斷壁殘垣下。 周畫屏沒有就此罷休,雨幕中久久不熄的火使她意識到這并絕不是一場意外,等雨水將全部火焰澆滅,她立刻調(diào)人過來著手調(diào)查。 調(diào)查結(jié)果顯示鄧宅起火確實不是意外,現(xiàn)場殘留有硝石、硫磺還有桐油的痕跡,足以證明鄧宅出事乃人為,有人提前潑油然后引爆炸藥,其目的即是摧毀鄧宅。 誰做的?會是他們在找的鄧亭文嗎? 這個猜測正在周畫屏腦中打轉(zhuǎn)時,宋凌舟回來了,還帶來一個消息:鄧宅里有一具尸體。 周畫屏面色愈顯凝重:是什么人? 宋凌舟搖頭:還不知道,尸體是在斷梁下被發(fā)現(xiàn)的,不僅完全變形,還被火燒得看不清容貌。停頓一會兒后,表達自己的看法:目前唯一明確的是死者為男性,而依身量看應該是個正值壯年的年輕男子。 周畫屏體會出宋凌舟言外之音。 你覺得死者可能是鄧亭文?周畫屏問。 宋凌舟點頭嗯了一聲。 雖然心里不愿相信,但周畫屏也這樣覺得。鄧高義年近花甲,而鄧亭文是鄧高義的孫子,那么他的年紀則在十五和二十五之間浮動,這個年紀的男子正處于青壯年。 被發(fā)現(xiàn)的死者也在這個年歲,且生前最后待的地方是鄧宅,最接近這兩個條件的人就是鄧亭文。 鄧亭文頂不住壓力,以一種毀滅性的方式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 但是周畫屏心中存在另一個聲音,告訴她事實沒有那么簡單。 現(xiàn)在下結(jié)論為時過早,讓仵作再好好檢查一番,最好可以找出能證明死者身份的憑據(jù)?;\在心上的霧霾揮之不去,周畫屏坐不住,站起身來,我想再去鄧宅看看。 宋凌舟連忙跟上,同時不忘拿起披風壓在周畫屏肩上:我給公主帶路。 原本繚繞在上方的灰煙已然散去,鄧宅在蒙蒙細雨中,似乎和旁邊建筑無甚區(qū)別,但近看就能注意到炸藥和烈火留下的印跡。 現(xiàn)場清掃進入尾聲,周畫屏和宋凌舟進入鄧宅沒有遇到多少阻礙,不過也宅院里也沒什么可看,房屋都被炸成碎塊,根本看不出什么。 兩人從正門進來,走完一圈,往后門出去。 鄧宅在小巷底端,坐落在這個位置的房屋不是依山就是傍水,鄧宅的情況屬于后者推開后門便能看見一條絲帶般的小溪。 周畫屏掃了一眼便抬步打算繞回到前門,走了幾步卻發(fā)現(xiàn)宋凌舟沒有跟上來。 他還站在門口,目向前方。 周畫屏回身朝宋凌舟走來:怎么不走?是累了嗎? 不是。 宋凌舟搖一搖頭,然后拉著周畫屏往前面走去,周畫屏初時還覺得迷惑,不過隨著和小溪的距離拉近,她明白了宋凌舟此舉的意圖。 溪邊淤泥上有一串腳印,從走向看明顯對著鄧宅后門。 延州陰雨連綿,一直承受著雨水沖刷,軟質(zhì)的泥土會有rou眼可見的痕跡,說明這些痕跡就出現(xiàn)在不久前。 一個新的猜想瞬間升起鄧亭文沒有炸毀鄧宅,炸毀鄧宅的另有其人。 撥開疑云又見疑云,事情變得越發(fā)撲朔迷離,現(xiàn)在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有只看不見的手在阻礙調(diào)查,而該如何將這只手揪出來是當前困擾周畫屏和宋凌舟的問題。 沉吟片刻,周畫屏道:凌舟,回去之后你幫我給宋柏去封信,讓他得空幫我留意王惟王慈,看這二人是否與延州中人有往來。記住,有人問起你就說是家書,別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她覺得這只無形的手現(xiàn)在就在延州城里,無時無刻不盯著自己的動向,而在背后還有人cao縱著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