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陰雨連綿不絕,怒河水位漲高許多,幸虧兩邊高筑河堤人們所受侵害才不至于太嚴重,但今天情況突變,承受近半月壓力后河堤塌陷,出現(xiàn)一個巨大缺口。 被困多時的河水終于找到發(fā)泄的出口,一股腦兒地涌向缺口,脫離河道,以肆虐的姿態(tài)傾瀉而來。 呼哈,呼哈!周畫屏沖出水面,大口呼氣。 打發(fā)走趙游光和周江涵后周畫屏并未閑著,和宋凌舟來到木棚想為災民多做些事情。 河堤決口時,周畫屏只來得及聽到轟隆巨響,還沒等她反應過來迅疾的河水就來到面前將她拍倒,等意識到發(fā)生什么她整個人已被水緊緊包裹住。 浮出水面,呼救聲從四面八方傳來,許多人不識水性只能被水流裹挾著帶走,目睹人們漂走的慘象周畫屏難受卻無能為力,她只能勉強保住自己沒有余力出手救別人。 冰冷的水拍在臉上,周畫屏冷靜下來后扒住附近一塊大石頭穩(wěn)住身形,不斷向四周張望。 怎么不見宋凌舟?剛才他們還在一起,他不會被水卷走了吧? 好在最壞的結(jié)果并未發(fā)生,不一會兒,宋凌舟就游到周畫屏面前,水流把他和周畫屏沖散,他自己又找了回來。 周畫屏挪動身子盡量向宋凌舟靠近:你沒事嗎? 宋凌舟點頭回答:我沒事。 他想再關懷幾句,但眼下情形不允許他們閑話,河水統(tǒng)統(tǒng)向缺口涌來,缺口處本就不穩(wěn)固,經(jīng)過持續(xù)的猛沖,缺口越變越大,送出的水量也越來越多。 下一波巨浪已升到半空,不日就將到來,他們必須盡快離開。 宋凌舟說:此處不宜久留,我們必須快點離開。 兩人雙手緊緊相牽,尋找可以躲藏的地方,他們繞進一條窄巷,巨浪襲來之際在石墻的保護下躲過一劫。 樹枝、磚瓦、木片在水中沉浮,看著它們在眼前飛過,周畫屏心驚不已,而接下來的一幕讓她的心差點從胸腔中跳出來,在那些被水流卷走的人中有個熟悉的身影。 聞婷?!周畫屏叫出了那人的名字。 水中有一倩影飄搖不定,只有幾瞬能看到面龐,周畫屏湊巧捕捉到了那一瞬間,認出那人就是聞婷。 雖然交情不深但畢竟是認識的人,周畫屏無法置之不理,但眼下她自顧不暇,只能看著干著急。 眼看洪泄就要將人沖向遠方再也不得見,轉(zhuǎn)機來了,聞婷被水流帶到路邊,那里長有一棵還未倒下高樹,漂行至樹前時她一把抱住樹干成功救下自己。 但這成功只是一時,急流持續(xù)沖擊下,聞婷攀上的樹開始晃動,如果她無法在樹倒下之前轉(zhuǎn)移到安全地方,還是逃不過被水流卷走的命運。 周畫屏不忍見,看向宋凌舟:有沒有什么辦法能夠救下聞婷? 宋凌舟擰眉思索一會兒后,脫下身上外袍,將外袍撕成一塊長長的布條,布條一端被他抓住系在腰帶上,另一端被他交到周畫屏手里。 你別松手,等我過去把聞婷接過來。 沒問題。 宋凌舟走出巷口投身于水中,游得很費勁但還是來到了樹下。 宋大人???聞婷因驚訝瞪大雙眼。 在暴雨和洪流的摧殘下,聞婷更顯纖弱,貼在樹干上的身軀仿佛紙片,單薄沒有一點起伏,她的臉也如紙般,蒼白沒有血色,不過倒是帶走了些嬌弱氣質(zhì),被雨水打濕的面龐看著莫名有幾分英氣。 聞婷不同平常的模樣讓宋凌舟一愣,但他很快回過神來,解下腰間布條扔到聞婷手里:你順著布條過去,布條那頭有公主握住,你到她那里就安全了。 聞婷沒有推脫,立馬接過布條在手上繞了一圈,從樹上落入水中奮力沿著布條指引的方向前行,待接近巷口她褪下手中布條,將布條卷成繩環(huán),拋回宋凌舟那邊。 她走進小巷來到周畫屏站定,兩人一齊朝宋凌舟喊話:凌舟(宋大人)快過來! 宋凌舟麻利地抓住繩環(huán)走上折返的道路。 如細針般的綿雨突然變大,啪嗒啪嗒的響聲仿佛石子從天上落下,變化莫測的雨勢為本就湍急的水流營造出更大的氣勢,一波又一波的浪向宋凌舟沖來,不僅撞歪了他的身形,還讓他手中的布條陷入岌岌可危的狀態(tài)。 周畫屏發(fā)現(xiàn)不對飛奔到巷口,呼喊道:凌舟! 向外望去,只能看見渾濁河水以及一排排白色巨浪,其他事物似乎都已落到水底。 周畫屏站在巷口眺望,久久尋不到宋凌舟的身影,心一點一點沉下去,就在快要沉底時,宋凌舟浮了上來,他的腦袋在寬廣的水面上看起來小小一個,但確實是他沒錯。 看到宋凌舟還活著,周畫屏長松一口氣。 不過現(xiàn)在還不到完全放松的時候,宋凌舟費好大勁才穩(wěn)住身形使自己不會被水帶走,但人的力氣十分有限,若他無法堅持到水流變緩那如今所花費的力氣只是徒勞。 必須想辦法盡快救下宋凌舟。 可辦法哪里是這么容易就能想出來?周畫屏想了半天還是拿不出主意,急得快要哭出來。 便在此時,趙游光找了過來,他一把將周畫屏拽住面前,緊盯著她問道:你一切都好嗎? 我都好??吹节w游光突然出現(xiàn)在面前,周畫屏先愣怔地回答了他的問題,等反應過來后立馬向趙游光求助,但宋凌舟有危險,他還在水里! 聞婷附和說:對,宋大人還沒過來。邊說邊抬起手。 趙游光順著聞婷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看見宋凌舟在水流中,他的體力即將見底,再拖下去必死無疑。 趙游光第一時間想到的是下水救人,但這個方法風險太大,他自己能否在急流中幸存下來還是問題,再多帶一人豈不是去送死,得另想法子才是。 趙游光環(huán)視一圈,目光鎖定在遠處一棵樹上,就是聞婷之前待過的那棵,洪水沖刷下它已然搖搖欲墜。 趙游光抽出佩劍揚手一擲,長劍劃過水面扎進樹里,劍身幾乎沒入其中,這讓本就脆弱的樹干處在崩塌的邊緣,只聽咔嚓一聲,樹干轟然倒下,橫在被水灌蓋的道路中間。 趙游光大喊道:抓住這棵樹慢慢過來! 宋凌舟聽到后向樹游去,雙手撐在樹干上,這塊浮木為宋凌舟減輕不少壓力,最后一絲力氣耗盡前,宋凌舟的腳踏入巷子里。 宋凌舟扶墻站住,在河里泡了多時,他渾身上下濕透,一直有水在往下流,看起來十分狼狽。 周畫屏卻絲毫不嫌棄,直接撲到宋凌舟懷里,緊張的心情從顫抖的聲線中顯露出來:嚇死我了,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剛才看著宋凌舟幾次在生死邊緣徘徊差點回不來,周畫屏感覺心臟快要停止跳動,在宋凌舟沒入水的那幾秒,她甚至想過如果他死了自己干脆也下去陪他。 萬幸這想法沒機會實現(xiàn),萬幸宋凌舟還活著,萬幸他們還能彼此相擁。 宋凌舟的手已經(jīng)抬不太起來,但他還是拍了拍周畫屏的背:這不是見到了?我沒事,公主不用再擔心。 這回的短暫分離也是一次死里逃生,周畫屏和宋凌舟相擁在一起,兩人身體緊貼,心也更靠近對方。 宋凌舟先松開手,他向趙游光鄭重鞠了一躬:趙將軍,剛才多謝你出手,若非你相救,宋某今日恐怕要沉尸于此地。 宋大人不必言謝,趙游光稍頓后道,永寧殿下所托,臣不敢辱命。 這句話的意思是,如果不是周畫屏,他不會出手救自己? 宋凌舟眼瞼微抬,想要看出從趙游光臉上神情看出點什么,但趙游光避開了他的目光,準確來說他轉(zhuǎn)頭看向別人。 既然殿下已經(jīng)平安無事,臣便不多留,別處還有人等著救援。趙游光對周畫屏說。 周畫屏點頭:你去吧。然后添了一句:注意安全。 趙游光沒有回話,深看周畫屏一眼后才轉(zhuǎn)身離開,這條窄小的巷道再不見他的身影。 怒河河水并非無窮無盡,一旦水位降至河堤缺口以下便不再有洪流傾瀉而出。 危機暫時解除,然而洪水造成的危害無法消除,水從河道中漏出倒灌進街巷里,幾乎淹沒了附近所有樓房,從上空俯瞰,只能看見屋頂上的瓦礫在水浪的沖刷下時隱時現(xiàn),樓房與樓房之間的間隙中有不少黑色圓點在晃動,是陷入水流、亟待救援的災民。 趙游光派出隊伍中最熟悉水性的士兵卸甲下水去救人,同時讓其他人去搜尋船只,讓受難百姓可以乘船快速轉(zhuǎn)移到安全地方。 周畫屏、宋凌舟和聞婷上了其中一艘船。 回到陸上后,周畫屏第一時間找到先一步撤離的周允恪。 怒河河堤決口,你知道沒有?周畫屏問。 周允恪不知從哪里弄來一張皮椅,他癱坐在上面,全然不見往常的貴氣和儀態(tài),看來剛才那陣忽如其來的洪水將他沖得夠嗆。 周允恪撥開額前濕發(fā):知道,我已經(jīng)下令讓延州州府處理此事,待會曹太守會帶工匠來修補河堤。 周畫屏安心一笑:做得不錯,回頭我會在父皇面前替你美言幾句。 沒想到周畫屏會對他不吝贊賞,周允恪呆愣住,過去好一會兒才出聲回應:那臣弟先在此謝過皇姐。 兩人對視,臉上浮現(xiàn)出淺淺笑容,這是這對姐弟時隔好久才有的真心時刻。 然后和周允恪一起等待曹俊茂回來。 兩人等待期間,雨勢變得微弱,碩大的雨滴化作蒙蒙雨絲,落下來幾乎感受不到,而失去雨這一大助力后,怒河也相當于失去了張狂的底氣,河面逐漸平緩下來,不再具有攻擊力,如果要修補河堤,現(xiàn)在正是最佳時機。 便在這時,曹俊茂攜一眾工匠趕到,向周允恪和周畫屏見禮后直奔河堤而去。 工匠們在河堤缺口旁忙活足足兩個時辰,最后卻是無功而返。 在工匠折返后,周畫屏皺眉上前詢問,抬手指向遠處仍為原樣的河堤缺口:這是怎么回事? 其中較為年長的一名工匠走出來回話:還請殿下恕草民無能,無法將河堤修補回原狀。 修補不了? 怒河河堤的骨架嚴重破損,不先修復好骨架,壘上去再多的土加固也沒用。工匠繼續(xù)說,河堤看上去好像就是壘在河岸兩邊的圍墻,但其實不然。光憑土石無法抵御汛期時水的切割能力,修筑河堤時我們會先組建一個張力足夠的架構(gòu),然后圍繞架構(gòu)堆砌土石上去,這一架構(gòu)就是河堤的骨架。 這番詳細的解釋并不能使外行人明白。 周畫屏聽得一頭霧水,但大概摸到了工匠想要表達的意思:修復骨架對你們來說很困難? 河堤骨架不盡相同,我們又沒有參與過怒河河堤的修造,想要修復骨架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工匠答道。 周允恪之前一直安靜在旁邊聽著,但在聽到工匠最后一句后,他突然噌地從椅子上彈起來。 說到底不還是因為你們無能,只見周允恪怒目圓瞪,忍不住嘶吼,一群沒用的廢物! 怒河河堤修不好,洪澇便無法消除,延州城仍會處在水災的陰霾下,而城中百姓受的苦越多,他回到京城后到得到的責備會越嚴厲。 他想成為是值得寵信的儲君,而不是失去歡心的皇子。 一眾工匠跪倒在雷霆之怒下,顫聲道:草民無能,還望靖王殿下恕罪! 周畫屏輕扯周允恪衣袖,將他拉到后面:朝他們?nèi)鰵庥惺裁从?,你且消消氣?/br> 勸完周允恪,周畫屏走向曹俊茂:曹大人,你可能聯(lián)系到當初參與過修筑怒河河堤的工匠? 曹俊茂露出為難的神色:回殿下的話,這件事微臣無能為力。 為何? 您可知怒河河堤由誰督建? 這個問題的答案周畫屏曾在打探消息時聽別人說過:鄧高義? 就是鄧高義,怒河河堤當初全由他和他弟子負責...曹俊茂話說一半收住聲。 雖沒有聽到后半句話,周畫屏卻知道曹俊茂沒有說出口的話是什么。后來鄧高義及其弟子應召上京,再也沒有回來,任憑他再有本事也不能從閻王爺手里要到人不是? 眼見這個法子行不通,周畫屏又想出另一個: 那可有設計圖紙?如果能找到圖紙為參考,對于修補河堤應該會大有幫助。 曹俊茂思考片刻回答:州府的文庫中可能會有怒河河堤圖紙的存檔,只是文庫內(nèi)容眾多,翻找可能需要些時間... 曹大人找到后通知本宮便是。 曹俊茂微微躬身:多謝永寧殿下包容。 延州水災一日不解,城中官員就一日不能松懈,作為延州太守,曹俊茂近段時間最是繁忙,直到夜深時分還留在州府里。 曹俊茂在文庫里待了很久才出來,出來時手中多出一份檔冊。 在庫門口等候的主簿將一個食盒提到曹俊茂身前:夫人知道大人辛苦,特地燉了雞湯送過來給大人補身子。 曹俊茂嗅到從食盒中漏出的鮮香,微笑說:她有心了。 不過他沒有接過食盒,還將手中那份檔冊一并交給了主簿。 主簿拿過檔冊,見曹俊茂抬步欲走,問了一句:大人這是要回家陪伴夫人嗎? 曹俊茂搖了搖頭:不,我還有事,等忙完再回去。 走出去幾步后,曹俊茂又回轉(zhuǎn)過來,對主簿叮囑道:我出去一趟,如果有人來找或者問起,你就說我累了正在休息,明白了嗎? 明白了。 得到肯定的回復后,曹俊茂才又邁開腳步,他拐進一條岔路,從后門離開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