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雨水
04雨水
林思葦和林靜涯帶著雅雅坐上公交車沒開多久,天空壓來一大片烏云,先是試探性地下了幾滴,然后便急不可耐地細細密密下,落到公交車旁,被微風(fēng)斜斜地扯過來,砸在車窗上噼里啪啦響。 雨下的好大啊,雅雅趴在窗邊看,我們不會淋濕吧。 林靜涯笑笑說,不用擔(dān)心,很快就會小起來的。之后也果然如她所說,這場突發(fā)的秋雨只是剛開始的時候略微強烈一點,之后便是春天的性格,那種無聲無息而又舒暢低緩的輕撫。 等到她們下車時,春雨已經(jīng)完全退場,只留下路邊鮮亮的葉片與街道店鋪下倉皇躲雨行人濕漉漉的頭頂。 林思葦下車后聞聞空氣里潤濕的氣味,忽然想起jiejie好像暈車,去的時候見她并無不適也就沒怎么關(guān)注了,但是回的時候卻見她吞了好幾顆酸梅,林思葦迫切地想為jiejie做些什么,于是她在口袋里摸了摸,拿出事先就準(zhǔn)備好了的山楂片,遞給jiejie:jiejie要吃嗎?以前林思葦總是會在她跟jiejie坐公交車的時候帶一包山楂給她吃。 林靜涯接過山楂片,笑著說:其實我早就習(xí)慣了。 雅雅迷惑了,她們都是說些什么啊,奇奇怪怪。 是習(xí)慣暈車了嗎?我看jiejie還吃了幾顆酸梅。 哦,原來是暈車啊。 嗯,這幾年鍛煉多了,沒那么厲害了。 林思葦聽后,說了一句難怪也就閉嘴了。 接下來幾天秋雨斷斷續(xù)續(xù)的,月初格外忙,林思葦比之前都起得早了些,但也只是在jiejie姐夫出發(fā)前醒來。 也不知是不是看久了,林思葦現(xiàn)在看她們站在一起都沒有從前那種氣悶不順之感??梢娏?xí)以為常是一股多么恐怖的力量。 刷牙的時候她又想到,jiejie起那么早都從未將她們吵醒過,原以為是她們睡得足夠沉,但真正見到才發(fā)覺jiejie格外小心的動作或許才是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林思葦手拿著牙刷在嘴里不自知地動作著,神游的思緒觸及到半夜上廁所在她們門口所入耳的只言片語。 再將牙杯里的水弄入嘴里,又亂七八糟地胡思亂想一通。洗漱完畢,她在桌上給雅雅留了三塊五的早餐錢,出門的時候,忽然想起,jiejie是從廚房的柜子里摸出酸梅的。 她每天都會從中取出一些。 這么看來jiejie還是每次都會暈車,除了心疼以外,林思葦心中竟還有一絲異樣的欣喜,它不輕不重,羽毛似地在她結(jié)痂不久的傷口上輕輕地撓著。 好像這點還和從前一樣,一切就都有可能再和從前一樣了。 右腳懸在門檻上時,一點殘念心慌意亂地襲擊了她林靜涯的酸梅是自己買的嗎?如果是自己買的,她為什么不選擇自己喜歡的山楂。 如果更深入一點,這三年,jiejie她有沒有忘記過帶酸梅,而姐夫提醒了她。 這不是什么愉快的猜想,林思葦?shù)淖旖俏⑿β月允諗苛艘稽c,她逃似地跳出房門,反手關(guān)上,咚咚下了兩層樓梯,視線恰好飄向窗外,在烏云的籠罩下一切都陰沉著一張臉,但還是干燥的。 林思葦這時才關(guān)注起自己,她現(xiàn)在只提了一個包。 現(xiàn)在回去還來得及,但是莫名地林思葦感覺自己的心力被抽走了一大半。 不去拿傘應(yīng)該也沒事吧。 反正也不急著回家,她沒什么情緒地思考著。于是下班之前的半個小時,當(dāng)風(fēng)吹著雨無力地拍打在并不是那么明凈的玻璃窗并且發(fā)出滴滴答答的聲音時,林思葦除了一點憂心之外,倒是有了一種命運終于來臨的安定感。 仿佛她選擇不回去拿傘,就是為了困在公司,對著電腦啪啪敲擊鍵盤,或者干脆盯著窗外被雨水壓彎的樹葉發(fā)呆。 也不知是在發(fā)呆的幾分幾秒她想起了昨天,昨天她睡得很不安穩(wěn),半夜起來上完廁所,剛準(zhǔn)備打開水龍頭時,依稀聽到什么聲音。 雅雅可愛我們生一個孩子 舊式小區(qū)房子的隔音很不好,即使jiejie姐夫已經(jīng)盡自己的最大的努力壓低聲音了,林思葦還是能隱隱約約捕捉到一些模糊不清的詞句。 林思葦胸口微微起伏,被這聲音牽引著靠近。 現(xiàn)在不急,那要到什么時候呢?可能是因為情緒激動,這句話的聲音抬高了許多,但接著又低下去了,以后我們生活在一起。 她們又斷斷續(xù)續(xù)地說了些什么,林思葦卻聽不太清了,最后她聽到響聲,腳步聲噠噠靠近,她一閃身,躲進剛剛出來的廁所。身體靠在門上,耳朵貼著空氣,門外一陣嘩啦啦的水聲響起,但很快又消失了。 過了一會,約摸著門外的人已經(jīng)離去,林思葦才拉開一道門縫,眼睛謹慎地觀察了一會,才打開門出去,依舊是在那個懸掛在正中間的鏡子前,林思葦不敢使用盥洗臺,只是找到自己的濕毛巾擦了一下。擦完后,她又想到什么,摸摸旁邊的毛巾,比她的濕,一捏甚至可以滴水。 剛剛是jiejie出來。她想。 耳邊雨水奏鳴聲愈發(fā)大了起來,風(fēng)捎著雨落在窗下那棵楓楊樹上發(fā)出舒暢的沙沙聲。 周圍的建筑與空氣都發(fā)出雨水的聲音,林思葦體內(nèi)也有什么聲音,它隨著雨聲嘩啦啦叮當(dāng)當(dāng)。 此時,她升起一股強烈的渴望,如果雨下得再大些就好了。今晚她不想回家,她想要陷入這些聲音里。 下午五點半,帶傘的員工陸陸續(xù)續(xù)離開,林思葦搞報表搞得頭昏腦漲,便站在窗戶邊,看著外面下雨。 她想起以前寫作文,她總是會隨大流寫mama或許爸爸冒雨來接她和jiejie,但其實每次都是她們撿個塑料袋或者木板擋在頭頂冒雨回家。 她們沒有母親和父親,她們互為對方的親人。 林靜涯在店子里,看見窗外一直下個不停的雨水,又想起這段日子一直和她吵架的丈夫,忽然滋生了一股渴望。 萬分迫切。她想要去見meimei。 但她忍住了,忍一個小時零七分的坐立不安與雨聲,她才拿起傘就要出去,從早晨就與她只在必要時候說話的丈夫看了她一眼,林靜涯沒解惑,只在他忍不住又看了她好幾眼的時候,撐開傘,站在門口說道:我回家一趟。 丈夫沒說什么,也沒叮囑她早去早回注意安全,只是沉默地坐在柜臺。而林靜涯也沒注意他的心情,只是出門,撐著長柄黑傘走進了雨幕之中。 林思葦靜靜地端詳著這雨天,她想,如果這雨再大一點、再大一點就好了,最好像夏天的暴風(fēng)雨,疾風(fēng)樹搖,一切都帶著瘋狂。而她的靈魂也就這樣闖入其中,變成雨的形狀雨的樣子雨的味道雨的聲音。她要在雨中沒了自己。然后一切都是一樣的,所以做什么都可以被理解、被原諒、被寬恕。 然而烏云數(shù)量有限,天空還要攢著下次,蒙蒙天色之間本就纖瘦的細雨愈發(fā)消瘦起來,看起來林思葦不得不回家了。 jiejie回到家打開門,入眼的便是將紙筆擱沙發(fā),而自己坐在小木凳上格外努力地寫著數(shù)學(xué)作業(yè)的林思雅。林靜涯沒說話,雅雅卻靈敏得像只土撥鼠,一有風(fēng)吹草動便立刻扭頭,見是她,甜甜地喊了一聲姨姨。 林靜涯應(yīng)了一聲,問,你mama呢?林思雅說,她還沒回來呢,可能是下雨。于是林靜涯掃視一圈,便瞧見meimei深藍色雨傘仍然安靜地擺放在昨天擺放的位置,她嘆了口氣,捉起meimei的傘便出了門。 這場雨不知是麻煩還是迎合。 再然后雨停,之中可以是靜止的標(biāo)志,終結(jié)的符號,也可以是一切都開始的信號。 林靜涯提著包走在濕漉漉的地面上,坑坑洼洼的水面投射出天空與樹枝的模樣,又隨著她的行動不斷后退。 直走完一段長長的路,左轉(zhuǎn)忽然望見一個身影。手里提著兩把長柄傘,頭發(fā)高高扎起剛好落在脖頸上,棉白毛衣鵝黃長褲,身姿綽約,走路帶風(fēng)。 jiejie。那是jiejie。林思葦一眼就認出了。 jiejie她輕聲喊道,仿佛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聲音,微弱近無,又如霧落下。 而霧落在空氣里,和水汽黏在一起,停在原地,林靜涯沒聽見,也聽不見,她一直往前走。 剛剛下過雨的空氣清新得發(fā)涼,林思葦?shù)目谇慌c皮膚也涼絲絲的,不知為何她不太想喊住她了。 街道上落了些樟樹葉,風(fēng)也吹不動,濕潤潤地趴在地面,林靜涯從這些葉子之上走過,林思葦便跟在她身后,始終空了一大段距離再從它們身上走過。 有時風(fēng)來,樹葉搖晃,停在枝葉間的雨水便無可抵抗地墜落。有一滴便是落在她的發(fā)旋里,涼意浸透身體。 于是林思葦往路邊靠,身旁稀稀落落地有幾輛車經(jīng)行。 不知就這樣走了多久,林思葦看見林靜涯走在一個坑洼的積水旁,此時有輛車疾速馳來,她怔了一秒,顧不得其它,大喊道:jiejie小心。與此同時她往斜左前方躲去。 然而這倒是起來反作用,林靜涯也看到了發(fā)現(xiàn)了這種情況,但林思葦?shù)穆曇粑怂?,她茫茫然回頭,隨即被飛濺了一灘污水。 林思葦也遭了難,右側(cè)的衣物都濕了一大片,但看到j(luò)iejie渾身上下沒一處是完全干干凈凈的,林思葦忽然大笑起來,她朗聲道:jiejie你被淋濕了哈哈 哈哈,jiejie你帶了傘卻被淋濕了。 林靜涯愣了下,隨即也抿唇笑了起來。 之后兩個人便一同狼狽又好笑地回到家里去,打開門沒瞧見雅雅,林思葦在桌上發(fā)現(xiàn)她盡力寫得端端正正的小紙條。 mama,我去琳琳家玩了。 現(xiàn)在家里只有她和jiejie兩個人了。 快去換衣服吧。 林思葦對jiejie說了這么一句話,便回了她們給她劃定的房間。 等她出來的時候,jiejie也已經(jīng)換好,在廚房燒水。 等的時間她們相顧無言,而待水發(fā)出咕嚕咕嚕的聲音,林靜涯站起,道:你先去洗吧。 不了,jiejie,我也就濕了一點點。 我的也沒怎么濕林靜涯習(xí)慣了對meimei謙讓。 我在這等jiejie。 話落,她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 好吧。 林靜涯洗好沒多久,水又開了,于是她灌了一半開水到桶里,將燒水壺放到門口,關(guān)上門,打開廁所里的水龍頭放冷水。 冷水乍然遇熱,升起一大片一大片朦朧的水霧,很快又消失殆盡。 林思葦洗澡的時候又在胸口那處注意到那顆顯眼的紅痣,淋過水的它更鮮艷明亮了。 葦葦,水夠了嗎?門外林靜涯在喊。 而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一時不察,欸了一聲,門外的人就提著燒水壺轉(zhuǎn)身離去了。 夠了的。林思葦一開口,意識到音量不足,然而再要說一次,她卻怎么也開不了口。 算了。 林思葦在心里攢著什么情緒,莫名地就讓她做什么都有氣無力的。 洗到一半,林思葦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拿浴巾,心里暗暗欣喜,想要呼喚某個名字,但腦中一意識到出現(xiàn)了這個想要,她的心情又迅速低落下來了。 就像以前忘記的樣拿舊衣擦擦吧。 葦葦,拿一下燒水壺。 林思葦?shù)男奶鋈煌艘幻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