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無猜
三六、無猜
黑暗模糊了視線,卻也放大了其他感官,就比如她覺得自己耳朵靈敏了許多,突然就聽到了很多方才沒注意到的聲音。 她聽到急促的呼吸聲,一道是她的,另一道是一簾之隔男人的;她還聽到了咚咚直響的心跳聲,原來他也如她一般心緒不寧嗎?不然怎么他也會像自己一樣心跳得這般快。 外面男人的身影籠在她頰邊,很高大也很安心的樣子,李明淮看著那筆挺的背影,突然就有些恍然。 胡岳略年長她幾歲,從她幼時有記憶起,他就一直陪在她身邊,小時候是玩伴是大哥哥,長大后卻變成了暗中守著她的侍衛(wèi)長。 她尚且還記得小時候自己踩著他肩膀爬樹捅蜂窩,還記得兩人去摸魚結(jié)果一同掉入湖中最后他還要替她挨罰,當(dāng)然也還記得他年幼時并不堅實寬厚的肩膀。 如今,恍然中,幼時形影不離的玩伴,在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長成了英偉少年郎,可他們卻也再不復(fù)當(dāng)初親密。 唉!年歲啊,誰人不嘆一句無常。 輕巧的嘆息聲被男人捕捉住,他往這邊側(cè)了側(cè)身子,斟酌開口郡主不睡嗎?是還在擔(dān)心屋里有蛇? 嗯。少女將臉往被子里埋去,只留一雙圓眼在外面,她又幽幽嘆了口氣,不過這次卻是在感嘆些別的。 胡岳,我還是害怕的我就是覺得這屋子里有蛇,你你是不是不相信我了 沒有人應(yīng)她,郡主斂眉靜靜聽他無措呼吸。 突然,小帳晃動兩下,有個東西自帷帳底被塞進(jìn)來。男人將東西放在她玉枕邊,寬厚大掌又急急忙忙退出去,只剩簾帷輕搖。 李明淮半撐起身探頭去看,那里靜靜躺著半邊絹帕,另外半邊穿過帳子,被那頭的人握在手里。 郡主,不要怕。我一直都在這里,會永遠(yuǎn)陪著郡主的。男人說得很慢,聲音沉緩低啞,像保證,亦像誓言。 可,這其中情愫,連他自己都察覺不到,更別說滿腹心事的少女。 他又說:郡主若實在害怕,就牽著這條絲帕吧。屬下拿著另一頭,郡主牽著它,便是拉著我,就不會再怕了。 李明淮默默執(zhí)起那紗絹一角,不算光滑的緞料在指尖摩挲,有些磨手的粗糙感覺。 她認(rèn)的出來,這帕子是她早些年間練習(xí)女工時繡出的殘次品,繡工粗陋,選的圖樣也不好看,但她贈與他時,他是雀躍的。 不想這么多年過去了,竟還能再見到。 也不知怎的,胸口突然就蘊(yùn)起場雷雨,陰云沉悶悶壓在心間,酸澀雨滴驟然落下,刷拉拉傾頹之勢。 好,我拉著你,便不怕了少女將絹帕攥入手心,又不斷收緊,更多的紗布被纏在她手上。直到布匹繃緊,只留最后一點(diǎn)在他手中。 再拉,便能將他的手臂也一并拽入帳中了。她這才停手,就像原來那樣,就像 就像小時候我受欺負(fù)挨訓(xùn),你每每都要擋在我前面告訴我不用怕時那樣;就像當(dāng)年我被自己豢養(yǎng)的小蛇嚇到夜不能寐,你夜夜偷溜進(jìn)我閨閣,牽我手伴我入睡時那樣。 這后半段話,郡主咽進(jìn)肚子,沒有說出來。 終是回不去那無憂無慮的年少時光了呀! 胸口澀意無處發(fā)泄,少女唯有將它們并著濁氣一齊吐出。 那時候陪在她身邊的還不是萱女而是他,那時候她也不用憂心自己未來的歸宿,那時候他們還能整日嬉鬧山林,長街縱馬。 如今呢,長大的郡主天天被拘在深閨里學(xué)禮儀練女工,男人便日日守衛(wèi)著她的淮熙閣,青梅竹馬再不復(fù)幼年時的兩小無猜,相伴卻又不能再相見。 連這最后一絲安撫慰藉,都要顧及男女有別,只有通過手帕才能傳遞。 郡主移目去看窗外,天已將明了,魚肚白青天下,暗橙色朝霞蓄勢待發(fā)。 此一夜,前前后后、反反復(fù)復(fù),皆因她折騰到現(xiàn)在才安靜下來,兩人方能得片刻安寧。 李明淮攥緊手中白絹,感受著順著這橋梁傳來的力度,心下格外安定。 她合上眼,終是能安心歇下了。 屋內(nèi),少女與年輕男人一臥一坐,隔著帷幔卻又被一條絲帕連接。 橫梁上,盤踞的黑色大蛇嘶嘶吐信,冷眼旁觀卻又怒火中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