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中戲(三)
戲中戲(三)
燈影裊裊,嬰寧坐在桌前替沈暮笙上藥。 那只大手掌心割裂出一道極長的刀口,刀口處的rou外翻著,甚至隱約可見其下的骨rou。 嬰寧的手不自覺的顫抖,額頭上冒出細汗,上藥的手幾次拿不住藥瓶。 還是叫御醫(yī)吧。她知道這個藥粉上到傷口上是有多疼,經歷過更能感同深受。 心疼我?沈暮笙用沒受傷的那只手勾起她的下巴,語氣略有幾分笑意:若是心疼,叫我一聲暮笙哥哥,便全依你 嬰寧當是抬起眼,寒著臉盯著他看。 當初那個在王府后院被惡奴刁難的少年,如今長成這般模樣。這個稱呼,是她背后的疤,也是她心上的痛。 他們永遠也回不到過去。 這是大將軍你的手,想不想治都由你。她放下手里的藥瓶,轉身躺回床上,側過身背對他。 沈暮笙望著榻上那道纖瘦的背影,攥緊了傷痕累累的手掌。 嬰寧在屋里躺了幾日,沈暮笙這幾日也都沒來。 也許是因為他的手傷,也許是因為她那日給他甩的臉子讓他不快。嬰寧也不甚在意,她終歸只是個俘虜罷了。 不想這日他卻忽然沖進來,將她從榻上扯了起來,也不問她愿意不愿意,扯了她便駕馬出了宮。 一路到了城北,這里沿途行人皆是衣衫襤褸,步履蹣跚。 這處嬰寧從未來過。她從不知道皇城之中還有這樣的地方。 沈暮笙停在一處破敗的小院外。 ...你想要的我都會還給你。說完這句,他翻身下馬,也將嬰寧抱了下來。 牽著她過去敲門,開門的正是那晚要殺她的刀疤男。那刀疤男看到嬰寧頓時怒起,正要拔刀卻叫沈暮笙一腳揣了開去。 帶路。 嬰寧面色發(fā)白,卻也只能任由他扯著往屋里走。 滿屋子渾濁味道。濃重的藥草味,混合著腐朽之氣,異常難聞。沿途的男人女人,老人小孩,盯著她都是怒目相對。 嬰寧去掰沈暮笙的手,卻被他緊緊攥著,生生將她往屋里拖。 只走到昏暗的內室,這里的門窗緊閉,空氣仿佛悶了幾千年,幾乎叫人喘不過氣。 屋子中間一張小床,掛著破舊的帳子,床上躺著個瘦骨嶙峋的老人,半睜著渾濁的眼睛,已是進氣多出氣少,仿佛他吊在半空的命,早不剩許多。 ...我?guī)齺砹?..沈暮笙帶著嬰寧走到床前,低頭與床上那老人說話。 嬰寧站在一旁,走也走不了,留卻是一屋子的人的眼神仿佛恨不得上來生剝了她的皮。她完全被困住了。 那老人慢騰騰轉動眼珠,盯著嬰寧看了半晌,皺巴巴的嘴唇微微蠕動。嬰寧看到沈暮笙湊頭過去聽,他的也轉過眼睛盯著她看,面無表情。 嬰寧心頭一震,不覺后退了兩步。 她很清楚的聽到那人在沈暮笙耳邊說的幾個字: 殺了她。 ... 直到回宮,嬰寧都在想沈暮笙的那句:我留著她還有用。 大約是這句話讓她總不肯相信他的真心??傆X得他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利用她。 甚至于他將她送上皇位,嬰寧也覺得他是為了自己能更名正言順的接掌帝位。 她不想成為一個傀儡皇帝,一生受他掣肘。 大婚之夜,他放棄自己的兵權,成了她的皇夫。 而她卻將毒藥放在兩人的交杯酒中。 嬰寧一整晚的心思全在那壺酒上。 心想:也許他們會成為這個歷史沉疴里最可笑的一對怨侶。 她坐在塌前,床榻上灑滿了意寓美好的各種吉祥之物,沈暮笙就坐在她身側。一身紅衣,面若朗星。 一整晚眼睛全黏在她身上,他似乎是真的開心能做她的皇夫。 ...嬰寧,還記得第一次見你,你坐在墻上,張牙舞爪的沖那刁奴丟石子...他牽著她的手,似要追憶往昔。 但嬰寧立刻打斷了他:先喝酒杯酒吧。 當時的她急切的想結束一切,她不想去回想那些歲月靜好的從前。 那段時光,有他也有她的家人。 沈暮笙微頓,笑了笑:也好。 他拿起酒給他們分別倒了兩杯.一杯遞給她,一杯自己拿著,手肘穿過她的手臂與她交疊在一處,正要送到嘴邊,他卻頓住了動作。 嬰寧看他抬起眼睛盯著自己看,心跳如鼓。 嬰寧。他盯著她看,神情專注: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愛你? 嬰寧怔怔的望著他,沈暮笙卻在下一秒仰頭將那杯酒一飲而盡。 她默了默,低語一聲:沒有。也慢慢吞下了那口酒。 沈暮笙放下酒杯,卻沒有繼續(xù)方才那個話題,而是將話鋒轉向了前朝:如今六部都在你手上,只有禹王還不肯服你。但他一向風評不好,難成氣候。你只要按我之前教你的,牢牢把控住六部,他翻不起什么浪。 兵符我放在書房的架子上。你可以將兵符交給蒙欲。他自小跟在高將軍門下,在軍中歷練很多年,性情平和,不愛參與黨政,是最適合掌管兵權的人選... 沈暮笙跟她洋洋灑灑的說了一堆。他以往從沒有說過這么多的話,一樁樁一件件都給她安排妥當。 仿佛,在交代后事... 嬰寧看到他的臉慢慢變白,豆大的汗珠沿著他的面頰往下滑,濕了那間大紅的喜服。他說話開始變得費勁,呼吸也變得困難。 還有禁軍...唔!他終于沒忍住,吐出一大口血。 鮮紅的血污了他的衣襟,嬰寧才發(fā)現,原來人血比喜服顏色要深這么多,原來一個人能流出這樣多的血... 她忽然覺得心痛,也許她的毒也發(fā)作的了。但她沒有吐血,也沒有身體乏力,她竟能正常的站起來,抓住他顫抖的手。 她的手也跟著他抖。 嬰寧... 沈暮笙躺在她懷里,他的聲音變得虛弱不堪,卻還在望著她笑:我今天...真的很開心...我希望你也能開心...至少以后...你能回到從前那樣...忘掉所有的不快...重新開始... ...為什么?嬰寧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他是什么時候發(fā)現她下毒的?又是什么時候把她的毒酒換掉的?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為什么? ...我說過...你想要的...我都會還給你... 沈暮笙,你醒醒。他壓在她腿上好沉,比任何一次都要沉,沉得讓她害怕。 嬰寧從來不知道心會這么痛。 痛到她想在自己身上扎上幾刀,痛到她想把心挖出來。 但也許她并沒有心。若她有心怎么會看不透他的真心,看不懂他的深情? 沈暮笙,你醒醒...求求你,暮笙哥哥...別走...我錯了...我錯了...她的聲音逐漸變成哀嚎,像哭嚎的烏鴉盤旋而下。 她忽然想到那年,她爬到墻上用絹子包著從御膳房里偷出來的糕點丟給他,還拿著馬鞭幫他放風。她在墻這頭,他在墻那頭,卻也相互陪伴了漫長的好幾個冬天。 而從此以后,這個世上只余她一人。 再沒有她的暮笙哥哥... cut!過了。 導演的聲音從擴音器里傳來,現場的滿是收儀器發(fā)出的西索之聲。 嗚嗚...我錯了...而唐寧卻完全沒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她抱著懷里的斐勵笙哭得面色脹紅,眼淚鼻涕流了一臉,哽咽到不能自已。 好了好了,我在這呢,在呢...斐勵笙從她懷里坐起身,將她反手抱進懷里,下巴抵在她的發(fā)頂,手輕拍她的后背,小聲哄著。 演員入戲要出戲有時候很困難,尤其是一些情緒波動很大的感情戲,哭戲,最難出戲。有些演員甚至會困在這個情境里好久,越是代入感強的演員,越容易出現這種問題。 唐寧在技巧方面有所欠缺,所以她通常都會真情實感的去演,這有時候很容易讓自己受傷。 看看我,唐寧。斐勵笙捧著她的臉,讓她看自己: 我就在這里,會一直陪著你,哪里都不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