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曲折

    胖妞有個小習慣，一有心事就習慣性扣手指頭。

    教室里。

    喂，胖妞，下課去買東西嗎，順便幫我買兩包薯片吧。

    我不去兩個字剛到嘴邊，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能把話說出來，對她這樣的邊緣人來說，哪怕是被利用，但是只要是能跟別人搭上幾句話都能讓她高興好一陣子的，我不是被人使喚，只是我剛好也想去小賣部，她這樣安慰自己。

    我剛好要去，那我?guī)湍銈儙О伞?/br>
    被叫胖妞的胖女孩接過錢，然后一個人走出門，假裝沒聽到身后傳來的那句，你看看，吃那么多，怪不得長得那么胖。

    你找不出說出這句話具體是哪一個人，因為他們從來只躲在人群里，拐角處，陰暗的角落里，見不得光亮。

    胖妞大名張瑩，小時候體弱多病，吃藥吃到嚴重水腫，初中時已經(jīng)有一百多斤，高中后直逼兩百大關而去，現(xiàn)在更是接近于球形，被人取了一個外號叫胖妞。慢慢的大家都不再用她的本來的名字叫她，整天胖妞，胖妞的，有的人甚至已經(jīng)忘記她本來叫什么。

    教室在樓上，小賣部在cao場角落，拖著這龐大的身軀一來一回，胖妞累得氣喘吁吁，回到教室的時候剛好響起上課鈴，這么慢，早知道我就自己去了。對面的女生一把奪過薯片，朝她翻了一個白眼。

    胖妞抹了抹把額頭上流下的豆大的汗珠，臉漲得通紅，扣手指頭沒說話，她總是這樣，就像一個誰都可以捏幾下的皮球。

    上天仿佛聽見了高二高三學長學姐們的祈禱，這天才陰了沒幾天，秋老虎就又殺了一個回馬槍，人坐在教室里汗水直往下冒。

    月底的軍訓閱兵就要到了，為了拿下一個好名次，高一各個班都在抓緊最后幾天的時間訓練，多個方隊頂著烈日，在濕熱的環(huán)境中踢正步，cao場上每一處都回響著一二一的號子聲和教官的口哨聲。

    帶著這樣的背景音，夏江坐在教室的角落，聽著講臺上的老師講解試卷，聽著聽著，漸漸失神，望向窗外。窗外的天正藍，沒有一絲風，大朵大朵的白云看起來就像雪白的棉花糖。

    英俊的相貌，憂郁的氣質(zhì)，還有音樂細胞單獨占有一項都會在校園里很惹眼了，同時占有多項的很快就讓秋渚在學校里人氣大漲。

    連金紓都加入到日漸壯大的賣秋渚照片的隊伍中來，因為近水樓臺銷量還遙遙領先，每當別人問起的時候，她總是回一句：你懂什么，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胖的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常常會成為集體里那個被取笑的小丑。

    對這個班來說，胖妞就是一個這樣的小丑。

    說起軍訓，還記得高一軍訓的時候，胖妞是班上最后一個找到隊伍的人。

    烈日下的cao場上，胖妞在一個個綠色的方塊前拖動她那肥胖的身體，還沒開始訓練就已經(jīng)汗流浹背，狼狽的樣子惹來人群里發(fā)出一陣又一陣笑聲。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年輕的教官吼完，人群反而笑得更厲害了。

    她咬咬牙不去回應，從小到大她已經(jīng)習慣了被嘲笑，在體育課、在教室里、文藝演出前，甚至在選班干部的時候，全班男生約好票選文藝委員時全寫她的名字，讓她出了半個學期的丑。

    胖妞每頓飯只敢吃一小碗飯，就算碰上mama做了香噴噴的紅燒rou，她也只允許自己多吃三口米飯，對，就三口，一口都不能再多。她明白自己的身材不是吃出來的，但每次被體重秤上那個數(shù)字刺痛自尊心，吃太多這件事總是會給她帶來了無窮無盡的負罪感，她已經(jīng)厭倦了那些背后的冷言冷語。

    她最想要瘦的那會兒，甚至用過催吐這樣極端的方式，但都沒能讓自己真正瘦下來。

    她快要絕望了。

    悶熱的午后，同學們坐在教室里安靜上課，電風扇在頭頂吱吱呀呀的轉(zhuǎn)動，老師在講臺上講細胞分裂，講過去完成時，講電流電阻大小夏江在底下聽得昏昏欲睡，偶爾望一眼窗外，烈日下，cao場邊上的梧桐樹投下一小片陰影，樹葉被陽光照得發(fā)亮，葉子背面反著光，一陣風吹來，銀光閃閃。

    空氣里都是淡淡的泥土和樹木的氣味，多年以后，每當他懷念起校園生活的時候，總是回憶起這一幕。

    體育課。

    別人都買水去了，唯獨胖妞說不去，說是要攢錢，以后再去買水，也就沒人再叫上她了。

    恐怕連胖妞自己只都沒想到，那個秘密這么快就泄露了。

    班上的那幾個常常欺負她的女生，偷看了她放在抽屜里的日記，知道了她想在畢業(yè)晚會前買一雙高跟鞋的秘密。

    她剛進入教室的時候看到自己的日記本在班上被傳來傳去，從一個男生的手里扔到另一個男生手里，教室里熱鬧得好像菜市場。其中有個男生大聲喊到，胖妞要買高跟鞋去選美呢~

    哈哈哈哈哈哈，人群里又是一陣夸張的笑聲，這一次比以前任何一次聲音都要打，好像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有些人笑得肚子都痛了捂著肚子趴在桌子上。

    后來甚至連隔壁班都知道了她這個秘密。

    每次走過他們班走廊外面時，不知從哪里投來的異樣目光便匯聚到了自己身上，胖妞被視線盯得渾身不自在，只想走點走過走道，感覺自己好像落進獵人機關里的野獸，越是掙扎就越是引起垂圍觀者的興趣。

    也不是沒有人同情她，但是一旦有女生向她伸出援手就會立刻被大部分人孤立，漸漸的就沒有人敢與她同行了，吃飯、上課、回宿舍，去哪里都是一個人。

    夏江是沒想到，秋渚光是憑借外貌就俘虜了一大批粉絲，音樂室傳來的動聽鋼琴聲更是為他的憂郁形象加上一層浪漫色彩。

    放學后，會有低年級的女生們圍堵在高三樓道口，只為了等秋渚下樓時看他一眼。

    有些女生表面上不動如山，說沒興趣額，但是暗地里都會偷偷買一兩張照片來收藏，很多女生都把它夾在書里，偶爾偷偷翻看一兩眼。

    這一次，她又被欺負。

    地點是胖妞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幾個常常欺負她的女生突然心血來潮，搶了她的書包，三個人相互扔來扔去，故意讓她拿不到。

    書包里有幾本書和筆記本，其中一本筆記本里夾著一張秋渚的照片，哪個少女不懷春，學校里很多女生都偷偷收藏過幾張，她也不例外。

    但是這個對一般人再正常不過的舉動，放在她身上意義就完全不同了，被外人知道以后會怎么說她？書包被搶走這件事讓她一下子緊張起來，跟在后面跑動，想要搶回書包。

    他們?nèi)齻€欺負胖妞很久了，但她一直沒什么回應，最近都快要超過惡作劇的性質(zhì)了，胖妞的緊張讓他們一下又興奮起來，書包倒過來讓里面的東西散落了一地。

    胖妞太想拿回書包，情急之中沒注意看腳下，從樓梯下摔下來，扭傷了腳，磕破了膝蓋。

    太肥了，追不動了吧，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對，一定是太肥了。

    她坐在地上，周圍的行人向她投來好奇的目光，她急切的想要站起來收拾好散落在地上的物品，但是膝蓋痛到讓她沒力氣站起來。

    三個女生發(fā)現(xiàn)了落到地上的照片，撿起來一看：喲，還想癩蛤蟆想吃天鵝rou呢，說完把照片扔到她面前。

    這一幕恰好被路過的夏江看到了，發(fā)現(xiàn)他們?nèi)齻€在欺負一個女生。

    喂，你們?nèi)齻€欺負一個，太垃圾了！

    三個女生看到夏江介入，都停了下來。

    我叫夏江，你不要動，我來。夏江替她一件件撿起散落在地上的東西，撿到一張照片，秋渚的照片不知道被誰踩了一腳，照片上留下一個腳印。

    夏江把他們?nèi)挤藕眠M書包里，再把書包還給她。

    還痛嗎，能走嗎？

    能

    我扶你起來吧，夏江小心翼翼的把女生從地上攙扶起來。

    胖妞發(fā)現(xiàn)夾在書本里的照片不見了，不過這些都是小事，能有一個人站出來幫助她，這一點就足夠讓她開心了。

    班上有人匿名告狀，把胖妞被欺負的事寫成一封匿名信擺在年級主任辦公桌上。作為目擊者，夏江來到辦公室作證，說自己親眼看到了，就是你們幾個在欺負她。有人小聲提醒他說，你不要多管閑事。他大聲反問，憑什么要縱容那幾個垃圾欺負人！

    秋渚介入，同班同學讓他不要多管閑事。秋渚拿起那張自己被踩了一腳的照片，反問，怎么就沒我事了？

    他們幾個欺負胖妞越來越過分，班里早就有人看不順眼了，征集到了其他幾個愿意站出來舉證的目擊者，一起到辦公室說明情況。

    學校決定徹底調(diào)查此事，查看攝像頭，看到了欺負胖妞的畫面。賴不掉了，只有接受處罰，寫檢討，記大過，請家長。光是在畢業(yè)前被記了大過就夠他們喝一壺的了。

    胖妞，現(xiàn)在我們應該叫回她原來的名字張瑩，來到學校教學樓一角，那件事已經(jīng)過去三天了，她不知道夏江找她有什么事。

    夏江來了，把一張全新的秋渚的照片交給她，背面還有他的簽名：To   Miss.zhang.

    舊的那張被踩臟了，我就問他拿了一張新的，夏江有些不好意思的繞繞頭，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當然喜歡。對了，你們認識嗎？但是你們好像不是一個班的

    哦，我們是兄弟，他是我哥，看著不像吧。夏江大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

    張瑩驚訝得合不攏嘴。

    我還有事，先走了。

    留下張瑩久久回不過神。

    一同經(jīng)歷過這次事件的夏江和秋渚，變得更加親密無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