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微光
30:微光
黃毛個子不高,身材偏瘦,常年染著一頭雜草一樣的黃頭發(fā),所以身邊的兄弟給他取了這么個外號,整天黃毛長,黃毛短的叫,久而久之,以至于他的大名反而記不清了。 黃毛家里沒人管,16歲就來到社會這座大染缸里,他之前跟著一個心寬體胖大哥,一群人嘴里常叼著根牙簽,街頭巷尾的瞎晃蕩,覺得自己特威風(fēng)。幾年過去了,一班兄弟也沒有晃悠出來什么名堂。 M市表面上很和平,但是在一般市民看不見的地下世界里權(quán)利網(wǎng)盤根錯節(jié),各個堂口都有自己的主人,想在山頭插上自己的旗,那都是見血的買賣。 黃毛之前待過的幫派不景氣后來解散了,兄弟們各奔東西,機(jī)緣巧合之下,又拜在了姓廖的手下。 黃毛之前一直都沒混出什么名堂,來到廖成毅手下才總算是打響了名號,所以當(dāng)他聽到廖成毅有退隱的念頭的時候,他第一個不答應(yīng)。 廖成毅對自己手下一向以兄弟相待,黃毛這直腸子也沒太多遮掩,興沖沖地跑過來對著廖成毅說:我來就是為了跟毅哥你混的!你現(xiàn)在說什么,卻要反正,我不答應(yīng)。 還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廖成毅在心里感嘆完,完了伸出自己的左手。 黃毛知道,廖成毅手底下人也都知道,他的左手無時無刻不戴著一只黑色的手套,他跟了他這么些年,第一次看到他把那只手套脫了下來,手背露出一枚很深的舊疤:看到?jīng)]有,這是我還的債,你呢,你以后想拿什么還? 黃毛看到那枚深到駭人的疤后,一下子閉上嘴不說話了。 學(xué)校。 晚自習(xí)放學(xué)鈴聲響起后,從教學(xué)樓里傳出的喧鬧聲打破了黑夜的寧靜,學(xué)生們像潮水一樣從四面八方涌出。 秋渚收拾好了東西,獨(dú)自走出教室,沿著人群邊緣走到大門。但出了校門的他沒有走向和夏江約好的地點,而是在十字路口放慢了腳步,短暫地停頓了一下,然后轉(zhuǎn)身,朝著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同一時間在另一層樓的教室里,夏江一聽到放學(xué)的鈴聲便跑得飛快,連任課老師都被他嚇了一跳,他背著書包一路朝著學(xué)校后門跑去。 夏江太想能快一點見到他了,以至于太著急忘記了要看路,沒發(fā)現(xiàn)就一輛汽車正飛快地朝著這個方向駛來。一位在校門口附近輪值的老師看到車來了夏江還沒有避讓,便沖過去眼疾手快把他推往一邊,自己卻意外被那輛小轎車刮倒。 肇禍司機(jī)趁這段路這個時間來往路人少,便一腳油門揚(yáng)長而去,老師摔倒在地上,一個人爬不起來。 在一旁目擊了整個過程的夏江心里十分過意不去,沒有辦法放著無助的老師不管,快步走上前去把他從地上攙了起來。老師問夏江:同學(xué),你沒事吧,以后走路注意點兒。沒事,您有沒有事?老師擺擺手:就是被刮了一下,我能有什么事。說完想自己站起來,才發(fā)現(xiàn)腿使不上力, 可能是受傷了,夏江小心地扶著他走。 夏江費(fèi)了好大勁才把老師人送到附近的診所,迅速做了檢查,簡單包扎了傷腿。還好醫(yī)生說沒有大礙,只是外傷,修養(yǎng)一段時間很快就能恢復(fù)。夏江這才稍微放下心來,給老師留了自己電話,有什么問題再聯(lián)系。 等他汗流浹背忙完這一切,一看表才知道竟然被這場事故耽誤了這么久,還沒來得及回老師的話,便沖出了小診所,來到到大馬路上。 他該等著急了,我這就來! 學(xué)校后門。 在約好時間一個多小時后,夏江匆匆忙忙趕到那家便利店門口時,便利店店員剛唰一聲拉下卷簾門,一切都收拾妥當(dāng),就差把門鎖好就能關(guān)店下班了。 夏江看到這一幕后一個箭步?jīng)_過去,上氣不接下氣地問店員:請,請問,你剛才在店門口看到過一個男生嗎?對了,他和我差不多高,高高瘦瘦的。夏江一邊詢問,一邊用手比劃。 沒看到,微胖的店員回答得很干脆,把夏江在來的路上大腦中最糟糕的想象化為了現(xiàn)實:今天晚上降溫呢,太冷了,來買東西的客人都很少,我不會記錯的。他說完輕輕推開夏江,鎖好卷簾門,吹著口哨,騎上電車回家了,只留下夏江還呆在原地。 今天本應(yīng)該和秋渚攤牌,澄清誤會,和好如初的,夏江多么想讓兩人間的關(guān)系恢復(fù)到從前那樣,像個傻瓜似的白白準(zhǔn)備了那么長時間,現(xiàn)在一切都完了都怪我,平時對秋渚的關(guān)心還不夠,他總是能及時發(fā)現(xiàn)我藏起來的心情,但是我對他卻 夏江艱難地邁開腳步,走了。 而此時,在另一處,秋渚終于來到他想去的目的地,四處看了看,找了一個能坐的地方坐下。又坐到了這個熟悉的位置,這份親切感多少能撫平一些他心里的焦灼。 夏江記不清這是今天第幾次掏出手機(jī),第幾次確認(rèn)今早發(fā)出去的信息是否準(zhǔn)確無誤,沒有多一個字,也沒有少一個字,第幾次無力的垂下拿著手機(jī)的手。等他好不容易安排好了一切,約好了時間,信心滿滿相信一切不愉快都會在今晚煙消云散,但是現(xiàn)在計劃全部都泡湯了。 夏江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四周,禁不住茫然發(fā)問:秋渚,你現(xiàn)在在哪兒? 我好想立刻見到你。 在這個清冷無人的夜晚,在看似平靜的水面之下,少年們長久以來壓抑在心底的情緒終于悄悄吐出了氣泡。 夏江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決定發(fā)了一條語音過去,手指按下語音鍵: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等夏江發(fā)完語音,手機(jī)也快沒電了,他從學(xué)校旁邊的小路出來,來到大街上,漫無目地尋找,一邊找一邊著急地問路過的人有沒有見到秋渚,在初冬的夜里急得滿頭大汗。 這樣漫無目的找了十來分鐘之后,在某個抬起腿跑動時的瞬間忽然腦海里靈光一閃這勉強(qiáng)也能算作是雙胞胎之間的心有靈犀吧,他想起某個地方來,一個他有絕對把握秋渚會在的地方,要問他為什么,他自己也說不上個所以然,但是心里就是這么覺得,于是立刻轉(zhuǎn)身朝著那個方向跑去。 回憶中正是盛夏時節(jié),兩個看起來十歲不到的小男孩躲在小賣部后的公園一角偷吃著mama不讓多吃的雪糕,棍子上的雪糕融化后淌了下來,一滴一滴滴到地上。 小石凳周圍的矮樹和花草自然圍形成一個近似橢圓的形狀,這里就像是一間綠色的房子,刺眼的陽光被樹枝遮擋在外,這兒是他們躲避大人的秘密基地,要是爸媽又吵架了,兄弟倆就把這里當(dāng)作他們的秘密避難所。 我偷偷跟你說,你可不要跟別人說,老爸要把我?guī)У絼e的地方去了。 他要帶你去哪里呀? 我也不知道,等明天就知道了。 哦,明天,那你會回來的吧。 當(dāng)然會了。 小秋渚說完,沖著的18歲的夏江粲然一笑。 別的細(xì)節(jié)都忘記了,夏江唯獨(dú)記得,回憶里的那個下午,蟬鳴聲嘹亮。 等夏江氣喘吁吁的跑到某個舊公園時,他已經(jīng)累得大氣都快要喘不上來,雙手支撐在膝蓋上,累雖然是有累,但是一切都是值得的,看來雙胞胎之間的默契從來沒有騙過他他果然就在在這里。 秋渚還是像從前那樣,坐在6年多以前常坐的那張石凳右邊,他仿佛沒有看到夏江,聽到腳步聲以后也沒轉(zhuǎn)頭看,更沒有開口說話。 平復(fù)下來的夏江輕手輕腳走過去,像害怕驚醒一只花瓣間的蝴蝶那樣,走到他的身邊,坐到石凳的左邊。兩個人就這么肩并肩坐著,什么話都用不著說,什么事都不用做,只是這樣待在一起,就很好。 并排坐著一起時,時間好像又穿越回了童年里那一年,那一天,那個汗津津的下午,兩個小男孩在晚飯前瞞著mama跑到外面偷吃雪糕,對即將到來的分離命運(yùn)渾然不知。 你果然在這里,我找你好久了。 等休息夠了,夏江朝秋渚伸出手,秋渚看到以后輕輕嘆了一口氣,然后回握住那只手,他還是來了,而他也已經(jīng)決定好,把命運(yùn)交給未來,而當(dāng)下,他唯想珍惜。 不經(jīng)意間的抬頭,昔日的小樹林現(xiàn)如今已枝繁葉茂,這個角落隱匿著他們的過往,稠密的夜色里墨綠色枝葉伸展交錯,卷曲而起的觸角相互纏繞,在看不見的夜空中又滋出新的秘密。 寒冷的街頭,兩人就這樣手牽手走回家。 從公園里走回到大街上,夏江仍沒有放開的意思,秋渚有些急了:現(xiàn)在在大街上,快放開! 夏江不為所動:管他的,反正這個點又沒人看到。夏江不僅沒有放手,反而還把那只手手攥得更緊了。 你 結(jié)合這幾天的狀況,聰明的秋渚已經(jīng)猜到了,夏江雖然單純但是并不笨,他一定是已經(jīng)明白了什么才會有這樣的舉動,即使知道未來充滿了艱險,注定會是一條布滿了荊棘的道路,但是手里有他就不再害怕。 秋渚多年以來,在心外筑起一道又一道銅墻鐵壁把自己鎖在中間,夏江只是朝他揮了揮手,辛苦搭建起來的所有防御便在那一刻轟然倒塌。 算了吧,坦然接受命運(yùn)的安排吧,未來的事等未來再說,秋渚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心安理得地回握住夏江的那只溫暖的手,在無人的街頭,兩個少年的手就這樣十指相扣。 冷氣呼嘯,夜風(fēng)瀟瀟,夏江把手里的那只手握得更緊了,努力將溫暖傳遞到秋渚冰冷的手上。 好像在說,你不要再一個人瞎煩惱了,不是還有我嗎。 秋渚笑了,沒有錯,那些被困在黑暗中的日日夜夜里,就是眼前的這束光,為他帶來無盡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