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 重逢
173 重逢
鶴向孤山去未歸,片云竹雁與心期。 龔肅羽千里迢迢來到塞北,先在大同邊關以巡撫之職安撫戰(zhàn)后流離失所的百姓,在關內四處尋訪藍鶴無果后,又出關走遍當初與北狄交戰(zhàn)的大小戰(zhàn)場,摸清了關外各個異族部落,在塞外從寒秋霜結一直游蕩到暖春綠榮。 草原大漠曠無邊際,整個冬季入眼盡是滿目悲涼。他有時心灰意冷,有時又心存僥幸,時常一臉落寞對著茫茫大漠孤鴻落日吹笛寄哀思,遲遲不愿離去歸京。 ,嬌甜的小藍鶴曾坐在湖邊涼亭里懷抱琵琶彈給他聽,指尖訴盡衷腸,那時候他還端著家翁的架子,抵死推拒她的心意,她愛而不得,彈得纏綿悱惻哀怨凄楚。 如今換做他來吹這支曲子,一樣纏綿悱惻,一樣哀怨凄楚,卻多了太多悲慟蒼涼。 她生死未知,他悔不當初。 曠野天邊時有成群大雁飛過,只有雁,并沒有鶴。 他極目遠眺,自嘲一朝失策,終究作繭自縛,落得煢煢孑立孤獨終老。可是孤雁難以獨活,這鳥兒最為忠貞,為情生死相許,一羽失偶,便不會再另配其他,只能在哀痛中了卻余生。 生不如死,正如他一般。 如果,如果上蒼垂憐,能給她一線生機,能讓他找到她,此生絕不會再放開她分毫,不會再讓她離開自己半寸,一定要日日夜夜拴在身邊,如珠如寶嬌寵一世。 這亙古不變的蒼茫天地,可會予他點滴仁慈? 裘葛已更,星霜再換,然而走訪了大大小小異族部落的龔閣老始終一無所獲。 北狄本是大鄭對各個外族部落的統(tǒng)稱,不是每個部落都參與了大鄭之戰(zhàn),各個部落之間關系也有好有壞。 尸體是肯定尋不到的,龔肅羽挨個兒打聽尋人,因著他漢人身份,時常會遭到刁難敵意,但只要他一亮大同總兵府的文書,對面便不敢再多說什么,畢竟狠狠吃了大敗仗,銳氣已被拔除殆盡。 盡管出門在外諸事不便,好在有廚神青黛在,花了整整兩季,終于把臟腑受損的龔閣老調養(yǎng)得有了些起色,除開心境哀郁如舊,身體倒日漸康復起來。 只是細看之下,鬢角添上了幾縷銀絲,哀思深鏤眉間,比起從前儒秀威嚴多了幾分滄桑。青黛看著這樣的龔閣老,擔心他會不會日日夜夜哀思難遣,最終落得中年華發(fā),人未老頭先白。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可她也和龔肅羽一樣,哪怕希望再渺茫也好,她都不愿就此放棄,只能盡全力照料這位深情嬌弱的首輔老爺,好讓他再多堅持一段時間,萬一人真的沒死呢,萬一真的找到了呢? 日居月諸,在外浪跡了半載有余的龔閣老一行游蕩到一個傍林而居的叫察哈爾的小部落,一位高鼻深目自稱名為塔娜的漂亮姑娘瞧見他們幾人竟十分欣喜,問了來歷之后便說要邀請他們在這里多留幾日,然后歡天喜地地跑去通知別人了。 龔肅羽不明所以,下了馬車舒展筋骨,等著看那姑娘去叫誰過來,遠遠望見一行四五匹快馬撒腿飛奔而來,其中一人一身紅衣,像天邊一團赤色火云,臉上也圍著紅紗巾。 幾人跑到龔肅羽面前勒馬止步,背光面向他,他仰起頭,在刺眼的陽光下微微瞇眼,看清了馬上之人。 這一瞬,在塞外異鄉(xiāng)仿徨許久的龔肅羽胸口如遭重錘,目光定在那紅衣少女臉上一動不動,呼吸滯澀,指尖微顫,耳中嗡地響了一下后什么也聽不見了,只有心跳聲仿若擂鼓。 整個世界似乎都靜止了,連空氣也凝結成塊不再流動,只有那紅紗在憑空飄舞,晃得他眼前一片緋色惱人震顫,耳目暈眩。 那雙圓圓亮亮的小鹿眼,那對似蹙非蹙的柳葉眉,是藍鶴!是他那個朝思暮想的搗蛋兒媳婦! 他以為她死了,扎穿他的心臟,讓它千瘡百孔;碾碎他的魂魄,令它潰不成型;帶走他半條命,獨自逃離人間。 可她還活著,就在他眼前,手腳齊全,貌同初遇,恍若幻夢。 皇天不負有心人,他苦苦找了她那么久,每時每刻都在糾結于她的生死。他以為她已成枯骨,以為她還活著是他一廂情愿逃避現(xiàn)實的借口,以為找她不過是他不愿面對她亡故事實的懦弱,然而她居然真的沒死。 真的還活著。 他的阿攆,終于被他找到。 幾位是從大鄭來的?那少女在馬上居高臨下俯視龔肅羽,開口朗聲問他。 是藍鶴了,這嬌滴滴甜膩膩稚氣未脫的聲音,燒成灰龔肅羽也認得出,可是為何她裝作不認識,看到他雙瞳之中也毫無波瀾。 其他人見到她也震驚不已,又被她問得呆住,青黛急欲開口,龔肅羽卻抬手制止了她。 他皺眉無聲注視藍鶴,把她看得如坐針氈,如芒在背,如臨大敵,心中忐忑不安,又一頭霧水,正想要再問,他卻忽而展顏溫和一笑: 在馬上俯視他人說話未免倨傲,你先下馬,我再告訴你。 藍鶴承認這人說得有理,但感覺他方才的眼神有點嚇人,心里瘆得慌,說話聽上去和和氣氣的,可又有一種無形的威嚴,也不知為什么就老老實實下了馬,走到他跟前抱了抱拳,再一次有禮有節(jié)地問道: 我也是漢人,不過我不記得自己名字了,這兒的人都叫我蘇布達。敢問先生貴姓?可是從大鄭過來?以前有沒有見過我呀? 龔肅羽心念急轉,藍鶴眼神純真坦蕩,不似作偽,她說她不記得自己名字了,那就是前塵盡忘,失憶了?她雖然還活著,但卻不記得他了。 免貴姓龔,龔行天罰的龔,是從大鄭來的。姑娘頭紗遮面,在下不知你長相,如何答得出見沒見過你呢? 藍鶴看這人似乎有些年紀,長相俊朗儒雅,鬢角略有幾根銀絲,梳得光潔整齊,說話文質彬彬,清瘦的臉上雖帶著些塞外風塵,但站姿如松如柏,氣度雍容不凡,心中已生了好感,解開頭巾露出面目笑道:我也不是要遮面,騎馬時風沙吹得難受便用頭巾擋擋。 龔肅羽深吸一口氣,目光沉沉凝視她,她沒騙他,她沒有死。 他的小阿攆還是原來那樣,雪白的娃娃臉,挺翹精致的小鼻子,嘟嘟的花瓣唇,腮頰上是圓滾滾的嫩rou,一掐一個紅印,笑起來兩個梨渦,甜到人心底里。 一笑百花失顏色,一顰石木心碎。 她走后,一個相思細雨春,一個難耐蟬鳴夏,一個斷腸孤月秋,一個哀寂茫雪冬。 又到一個綿綿草絮飛揚,子規(guī)夜啼血,白日小暖,和風微涼的初春,她回來了。 完璧歸趙,合浦還珠。 龔肅羽壓下心房顫動,對她莞爾說道:對不住,我沒見過你。那以后我就與這兒的人一起喊你蘇布達姑娘可好?不知這名字在漢語里是何意呢? 行呀。藍鶴略微有些失望,看這人盯著自己目不轉睛的樣子,還篤定他認得她呢,原來并不是。 蘇布達是珍珠的意思,收留我的婆婆給我取了個名字叫查干蘇布達,意為草原上的白珍珠。 小劇場 貓貓:閣老爽不爽,未存檔的游戲重啟了,咱們再從頭打一遍。 龔肅羽:呵,只要人活著,重啟一百次也無所謂。 貓貓:這次腳本不一樣了呢,廢鶴長大了,脾氣也穩(wěn)重了,可沒當初十五六歲那么沖動好推到了。 龔肅羽:再長大也不會有我大,不論她幾歲,到了我手里都一樣。 貓貓:老頭這是重逢激動過了頭,說話都狂起來了?那本貓拭目以待,等著一觀首輔大人的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