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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與情人 (二)

    

丈夫與情人  (二)



    小阿七腦袋探進(jìn)門縫,怯怯道:可、可是吳媽哎呀,太太你去一趟吧,花不了多長時間。校稿子才幾塊大洋,先生早出晚歸也很辛苦,沒空管這些瑣事。

    蘇青瑤擰眉。

    她不愿將脾氣撒到小阿七頭上,深吸一口氣,盡可能溫和地交代:阿七,你去和吳媽說,我在忙,和志懷一樣忙。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處理,行嗎?

    小阿七點點頭,又下樓找吳媽。

    吳媽聽了,冷笑,唇角牽動臉頰的皺紋,連作一道道飽經(jīng)滄桑的溝壑。拋頭露面賺幾個錢,有這功夫,不如多喝兩口中藥補補身子。過門快五年了吧,肚子一點動靜沒有,要是徐家的香火折在她手里,老夫人在天之靈該多傷心。

    小阿七兩頭受氣,擰著手指嘟囔:吳媽,太太是書香門第的小姐,跟咱們不一樣。吳媽你平日不是總叫我眼光放亮點,將來嫁個上過學(xué)的男生嗎?太太也讀過高中,那她說話,肯定也是有她道理的。

    吳媽眼神倏忽變得格外兇狠,捍衛(wèi)什么似的,憤然道:讀過書就能不生兒子了?那這書不如不讀。我們那個時候都很好的,一家子和和美美,男的在外面賺錢,女的在家?guī)Ш⒆幽憧船F(xiàn)在,那些女學(xué)生把社會全搞亂了。

    小阿七沒見過吳媽口中曾經(jīng)和睦的家庭,她九歲就被爹娘拉到街上賣了,前后給好幾戶人家當(dāng)過丫鬟,后來被徐先生發(fā)善心買走,給太太做女傭。

    但吳媽說和睦,那一定是很好的,小阿七愿意信。因為吳媽待她一向很好,有西洋的餅干糖果,總省下來給她,像對從未出生的女兒。

    話沒幾日傳到蘇青瑤耳朵里。

    她是這個家的女主人,底下那么多幫傭,總有誰想趕走誰,從而來通風(fēng)報信巴結(jié)她。

    吳媽是服侍過徐志懷亡故母親的舊人,也算看著徐志懷長大,礙于此,蘇青瑤對她偶發(fā)的怨言一貫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可次數(shù)多了,饒是蘇青瑤這般諸事看淡的人兒,亦不免厭煩。

    她想,自己與其拘在這兒受氣,不如借口家里吵鬧,躲到譚碧借的公寓里,還可以趁機見于錦銘。

    思及此,她背著傭人偷偷給于錦銘去了個電話,約他再見。臨出逃,她又怕家里出事,便給小阿七留了公寓地址,千叮嚀萬囑咐,除非遇到失火這類大事,否則不許找她,更不許透露給徐志懷。小阿七拍著胸脯答應(yīng)。

    提前跑到曾與情人交歡的公寓,啟門,屋內(nèi)一塵不染。

    蘇青瑤坐到餐桌前,靜心校對完一篇書稿后,略有些疲乏,便停筆,點了支煙。抽到一半,她忽然生出些焦慮,覺得自己不該來。她從開始就寬慰自己,說,走完這步就收手。如今越走越遠(yuǎn),她卻一點也不想回那個家,活生生將自己熬死。

    可她也清醒地知道,紙包不住火,這偷情的賬,遲早會算到自己頭上。

    正想著,玄關(guān)傳來響動。

    于錦銘捧著一大束花進(jìn)屋,見到蘇青瑤端坐著抽煙,嚇一跳。

    你怎么來了,不是約好于錦銘抱著花,抬手去看腕表,腰桿筆直。他穿白襯衣與深卡其色的直筒褲,電光紫的領(lǐng)帶上是交錯的幾何紋,直直沒入同等艷麗的花叢,。

    他也是早到,本打算認(rèn)真布置一下房間,再親手為她做頓飯,不曾想她到的還要早,全然打亂了計劃。

    嗯,我提早來校稿子,蘇青瑤瞥過他手上的花,垂眸,熄了煙。還剩一點。

    我于錦銘本想叫她歇著去,自己幫她抄,可瞧她專注的模樣,又怕折辱了她,話臨到嘴邊一轉(zhuǎn),道。那我坐在這兒陪你。

    他抽出椅子坐下,胳膊肘撐著腦袋,目光熱切地盯著她。

    蘇青瑤被盯得心口發(fā)燙,心里打著小鼓,逐字逐句校對完剩下半篇,擱筆,轉(zhuǎn)頭看于錦銘。于錦銘沖她明媚一笑,問她忙完沒。蘇青瑤點頭。于錦銘直起身,從一大捧鮮花里抽出一枝蓬蓬的木繡球,要替她簪在耳畔。

    真花戴起來沒燙花牢固,佩在耳畔,一顫一顫地要往下墜。

    于錦銘不知道,前幾年她過生辰,徐志懷送花的排場可比這大千萬倍。云南空運來的各色鮮花,鋪滿臥房,他開門,密密的花瓣織成蛛網(wǎng),赤腳踩上去,仿佛踏著暗香涌動的棉絮,心里高興了一陣,

    徐志懷捏了捏妻子白膩的后頸,從背后擁住她,問,喜歡嗎?蘇青瑤肯定要答喜歡。然后他們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厣洗?,地板一次,床上兩次,抱著她去洗浴時做了一次,手指伸到甬道里頭摳jingye時又忍不住做了一次。

    睡回床上,蘇青瑤半夢半醒間望著滿地鮮花,黑暗里,花朵的模樣忽而變得面目可憎,好像在提醒她,這些浮華的東西,和剛才發(fā)生的性事密不可分。

    蘇青瑤掌心托住木繡球,拆了一個夾子別住花梗,白花映襯粉腮,仿佛沐浴在象牙色的月光里。

    錦銘,我們出去吃飯吧,她說。

    于錦銘昨天來打掃公寓時,就已買好食材放在廚房,預(yù)備今天給她做頓俄餐。他母親在他身邊時,教過他。他一直記得。不過,她已經(jīng)提了主意,于錦銘也沒必要堅持,反正明早睡醒,改做早餐也來得及。

    二人出發(fā)到外頭覓食,蘇青瑤喝了點洋酒,渾身輕飄飄的。出來,于錦銘握住她的手,十指交叉,道旁翠綠的樹蔭像一面飄揚的旗幟,罩在兩人頭頂。

    蘇青瑤問起他校對員的事。于錦銘坦言,找工作的主意是譚碧提的,職位是賀常君一個病患幫忙介紹的,自己不過是出面擔(dān)保,算不得什么。

    他把功勞一件件分出去,說完,指尖撓了撓她的掌心,笑著問她:瑤瑤,你開心嗎?

    蘇青瑤止住步伐。

    何止是開心,她暗道。

    于錦銘握她的手稍緊,忐忑道:假如感覺太辛苦就辭掉,沒關(guān)系。除了這個,我還可以帶你去打槍,然后開車,你開過車嗎?要是有空去南京,我能借飛機來載你兜圈,上海要到處問一問

    錦銘。蘇青瑤噗嗤笑出聲,打斷他忙亂的話語。

    于錦銘喉嚨管塞著,應(yīng)她。嗯。

    潮熱的風(fēng)陣陣襲來,蘇青瑤揚起臉,耳邊的木繡球顫顫抖動。于錦銘屏息,心臟也隨之顛簸。頭頂綠葉窸窣作響,空氣里彌漫出一股植物的清香,撲在面頰,熱烘烘的,他渾身發(fā)燙,又隱約在發(fā)抖。

    終于,她出聲,輕輕問

    錦銘,我可以吻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