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與情人 (五)
丈夫與情人 (五)
徐志懷不說話,眼光釘住她。 蘇青瑤避開他的視線,垂眸,眼珠子在底下迅速一滑,再抬頭,倒不笑了。你怎么來了?工廠不忙嗎?有什么事叫小阿七來就行,這么熱的天,還麻煩你跑一趟。 她堵著門,顯然是不愿讓他進屋。 徐志懷淡然道:阿七說吳媽惹到你了。 小阿七,你個嘴沒把門的小丫頭片子,蘇青瑤心里埋怨了句。 她眨眨眼,臉對著他,再度露出笑臉,道:小丫頭的話,你還當真。左不過是吳媽年紀大了,嗓門也大起來。家里成天吵吵嚷嚷,我嫌煩,出來尋個清凈地校對書稿。 徐志懷心里一緊,目光穿過門縫,望向妻子輕飄飄的笑顏,忽而感到一股森然的寒意在脊椎游走。 他手搭在門板,想推開,他知道以她的力氣根本擋不住,卻竭力克制,沉聲道一句:沒事就好,我怕你覺得哪里受委屈。 所以志懷,你還有別的事嗎?蘇青瑤滿手汗,故意提了提聲調(diào),想讓臥房內(nèi)穿衣的男人聽見。沒事我繼續(xù)工作了。 說著,她推門。 徐志懷輕易地抵住,神態(tài)舒展開,輕笑道:好好的,又發(fā)哪門子脾氣。 蘇青瑤眼神四處溜著,找不到一個踏實的點,兩手暗暗使勁,繼續(xù)往外推。房門被兩人里外頂著,卻始終僵在原處,過了一會兒,仍紋絲不動。再這樣堵門口,倒顯出心里有鬼,她垂手,索性側(cè)身放男人進屋,合門。 誰發(fā)脾氣了?少胡說。蘇青瑤故作姿態(tài),食指點在他馬甲最上端的紐扣,一路滑下去,搭在皮帶的金屬扣。 徐志懷上前半步,摟住她,掌心按在后背。她的身體在微微發(fā)抖。男人俯身,硬胡渣輕輕剮蹭著她的面頰,仿佛舌頭長滿倒刺的雄獅在舔她的臉。蘇青瑤背若芒刺,兩臂攀著他的脖頸,寒氣一簇簇涌現(xiàn)。 她仍是笑:你吃醉酒了?閑的沒事干,來找我發(fā)神經(jīng)。 徐志懷發(fā)了個怔。 他也弄不清自己怎么非要來。她不過是同傭人吵嘴,賭氣離家一夜。實在不高興,把傭人辭退換一批,也很容易。主銷收音機的新工廠還有事要處理,入股亞美電臺的合約也等著簽字。中日停戰(zhàn)后,社會各界必將提倡國貨業(yè),這一年無疑是聯(lián)合各方擴張產(chǎn)業(yè)的好時機。 可他還是來了。 蘇青瑤見徐志懷不言語,仍端著笑,面皮上似是凝固著白脂,或是白蠟。 志懷?徐志懷!她有意喊,對面前人,也對屋內(nèi)人。 徐志懷抬手,輕輕撫摸她的臉。 講什么? 說,妻子不在家,他作為丈夫總感覺寂寞嗎? 不會的。 徐志懷從不說這樣輕浮的話。 沒。他答。順道來看看。 你先坐,我去倒水。蘇青瑤探查出他并非聽到風聲來這兒捉現(xiàn)行的,緊繃的身子軟了軟,滿腦子盤算如何搪塞他走。 她踮腳,吻落在喉結(jié),手心抵住他寬厚的肩膀,撒嬌般推著他在客廳落座。自己拾起桌面冰裂紋的玻璃杯,一轉(zhuǎn)身,往外走。公寓不大,廚房與臥房挨得很近,蘇青瑤腳步停在廚房,心神在之間游移片刻,最終選擇擰開臥房門。 于錦銘待在屋內(nèi),冷不丁瞧見門板震動,彼此的心跳皆漏掉一拍。蘇青瑤探入半個身子,沖他擺擺手,示意他躲好。于錦銘臉色難看,他不怕跟徐志懷撞上,甚至于他壓根不認為自己有錯,可蘇青瑤怕,他也只能點頭。 蘇青瑤拉著門,緩緩合攏。臨閉合,不知怎得,突然發(fā)出一聲悠長的咯吱聲。也沒來得及喘息,她便聽廊道盡頭傳來皮鞋的踩踏聲,兩耳嗡的一下,血潮簡直要從耳道猛沖出來。 就那一聲悶響,令徐志懷起了疑。 他站起,拐到狹長的廊道。極局促的設(shè)計,蟻xue般將幾個房間串聯(lián),徐志懷一眼看出是仿紐約市中心的公寓,價格低廉。他想,與其委屈她在這兒拘著,不如干脆在華懋飯店長租個套間。 廚房門大開。 徐志懷站定,左手不遠處就是緊閉的臥室。 蘇青瑤背對他,腦后刮著涼颼颼的冷風。 她提起茶壺,手臂顫抖著,往玻璃杯內(nèi)注水。周遭靜得出奇,通油煙的小窗開著,能隱隱聽見馬路來往的人聲,偶有喇叭聲穿插。 水越倒越滿,蘇青瑤盡力穩(wěn)住亂跳的心,轉(zhuǎn)身,詫異地沖他笑笑,道:你什么時候來的? 徐志懷本能往左側(cè)緊閉的臥房門瞥上一眼,看回來。嚇到了? 嗯。蘇青瑤遞水。對了,志懷。我稿子剛弄完,你要方便,我就跟你一起回家,免得等下打電話叫出租。 徐志懷看著她瑩白的小臉,沉默,寒意再度沿著脊骨攀援而上。 她先前說要繼續(xù)工作,此刻又說文稿校完空氣里彌漫著一股酸甜的熱氣,徐志懷目光越過她,看到餐桌擺著的燉菜,蘇青瑤摸索著他的目光,側(cè)過臉,也瞧見了。她沒來得轉(zhuǎn)移,也料到他終歸會瞧見。 差點忘了,昨晚買的菜還沒吃完。她的聲音在凝滯的熱氣里掙扎。 哪買的? 四、四馬路,晚上太悶了,乘電車到處逛了逛。 徐志懷執(zhí)調(diào)羹嘗了口,又到水槽邊吐掉:廚子手藝有夠差,這水平在四馬路開飯店,撐不過半年。 蘇青瑤嗯嗯啊啊附和一通,復問:走嗎? 不急。徐志懷 蘇青瑤抬眸,正對上他的視線。 男人側(cè)身,半邊臉沉湎于黑暗,冷冷的沒有表情。在那一瞬,蘇青瑤嘗到了何為血冷。他知道了盡管她琢磨不出自己究竟哪句話說錯,但總歸是哪里錯了,被他看出來了。夫妻同床四年,一些事,是彼此一眼就能明白的。 志、志懷蘇青瑤強裝著微笑。怎么了? 徐志懷尤為冷靜地開口:盥洗室在哪,臥房里? 說著,他轉(zhuǎn)身大步走到臥室前,擰開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