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亂朝綱的貴妃（12）

    春曉兒十三歲那年，謝關(guān)元回京了。

    并不算什么特別的日子，只是皇帝陛下過三十歲生日，想起那位駐守邊塞九年的大梁神將。昔日他的父親是先帝的心頭大患，而如今這位正值青年的將才，也逐漸成為了他的眼中刺。

    謝關(guān)元回京之前，給謝岑丘寄去了書信。

    而路長信遠，無法預(yù)測歸期，是以謝將軍歸家這日，謝三公子正在京郊的扶云山莊和朋友喝酒。

    正在一個盛夏，前幾日下過雨，如今的天色澄澈，日光整是毫無遮攔地直射的程度。

    謝關(guān)元沒有解開甲胄，面圣之后，直接回到了府中。

    炎炎烈日，這位坐在馬上的叱咤沙場的殺神，面色冷冽，與謝岑丘截然不同的峻致面容如刀劈斧鑿，濃眉深目鋒芒畢露，長身筆挺，一身凜冽的氣勢傾瀉。

    勒馬后，便有小廝過來嫻熟地將馬帶去馬廄伺候，尾隨的十幾名將士還想要跟進去，似是還有話要同他說，謝關(guān)元掃了他們一眼，令門童將大門關(guān)上，顯然沒有他們諫言的余地了。

    大步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朝他的院落走去。

    自從離家前往邊塞，已有九年沒有回來，不僅是那些仆從震驚又畏懼于謝二公子的變化，就連謝關(guān)元自己都感到陌生。

    在拐過一個院落時，他的腳步忽然停住了。

    許因前幾日暴雨澆淋，烈日下這片院子里的綠色便nongnong淡淡，輕輕淺淺，滿滿當(dāng)當(dāng)旺盛地舒展著，而在那其中，一角碧綠凝紫的葡萄架下，正有一位赤著雙足的少女在采葡萄

    粉白的薄裙被風(fēng)輕輕揚起，抬起的手腕處滑落一截衣袖，皓白的手腕捧住一串碩大飽滿的葡萄，湊到了少女的頰邊，那烏眸中泛著微光，紅潤的唇邊彎著弧度，像是愜意極了。

    謝岑丘同她說，過幾日，謝關(guān)元就要回來，屆時全府都要嚴(yán)陣以待，因為那位謝二公子難搞得很，脾氣冷規(guī)矩多，將家規(guī)背得和國律一樣熟，叫她小心別被他發(fā)現(xiàn)錯處，否則他也護她不住。

    根據(jù)謝岑丘的推測，謝關(guān)元還有三日回來，春曉這些天摘了許多葡萄，打算釀一些葡萄酒，勉強刷一下不熟悉的二叔叔的好感度。邊關(guān)將士，應(yīng)該都好酒的吧？

    擦了擦汗，春曉感覺地上被曬得有些燙，便抱著一兜葡萄，踮著腳，飛快地跑了。

    絲毫沒有發(fā)現(xiàn)，隔著蔥蘢的綠色，有一雙眼睛，一直看著她消失在綠意里。

    那就是令她惴惴不安等待的，謝二公子。

    男人堅毅的側(cè)臉在陽光下神色莫測，喉結(jié)微微僵硬。

    謝關(guān)元慢慢看著自己右手攥緊的拳頭，將它在眼前慢慢攤開，滿是潮濕的汗液。

    怎么能她怎么能赤腳呢？

    謝關(guān)元在這些年與弟弟的書信，聽他提及過那兩個大哥的子嗣，對那兩位好不容易認(rèn)祖歸宗的侄子侄女，大哥唯一的血脈，他自然也是愛護的。

    剛剛那位，就是那個女孩吧。

    謝關(guān)元微微皺起眉，他看向手里的一層汗，寬衣赤足成何體統(tǒng)。

    謝岑丘不會教導(dǎo)孩子，規(guī)矩定沒有好好教給她，兩人都要好生管教了。

    于是謝岑丘小醉一場，盡興歸來后，看到的便是黑著臉的哥哥，冷著嗓音訓(xùn)他放浪形骸，疏于管教侄兒，枉顧謝家家訓(xùn)，罰他去謝家祠堂跪一夜。

    謝岑丘瞠目結(jié)舌，不知二哥這是忽然抽的哪門子風(fēng)，忍不住為自己辯解了兩句，卻惹得謝關(guān)元的神色愈加冷峻，險些要抽藤條了。

    于是恣睢暢達的謝三公子，無奈地在祠堂歇了一夜。

    第二天，春曉就被侍女通知，去書房見二公子。

    她一驚，謝關(guān)元這么快就回來了？不是說，還有兩日嗎？

    她忐忑地穿好衣服和鞋履，好生著裝了一番，才分花拂柳，跟著侍女匆匆趕往。

    敲了敲門，聽到里面?zhèn)鱽硪宦暢练€(wěn)的進，春曉才低著頭，慢慢推開門，走了進去。

    這是謝家家主的書房，歷代謝家主人都會在此辦理公務(wù)，接見來客，或是將惹事子孫叫進來訓(xùn)誡。

    春曉兒不知謝關(guān)元何意，猜測著大概是初初回家，要來見這個便宜侄女一面。

    她便緩緩抬起頭，看向坐在書案后的男人。

    屋內(nèi)沒有開窗，書房房梁很高，采光很好，即便門窗緊閉，依舊有柔和的天光灑進來，所以她可以在光線的描摹中看清那位坐在高椅前的男人。

    是一位看起來二十六七歲的青年，眉眼有著謝家人的精致，鼻梁極為高挺，唇色淡淡，薄削的唇瓣微抿著，眼眸微低，發(fā)絲以黑冠束得一絲不茍，一身家主的玄色衣袍，冷冽逼人。

    難怪謝岑丘總說她這位二叔看起來就很不好相處，一點不假，直面相對，容貌極冷極盛，確實給人極強的壓迫力，無法平等交談。

    謝關(guān)元的手邊擺著一盞冷卻的濃茶，他的指尖收在掌心，目光矜持地將少女從進入書房，到打量他之后的細(xì)微畏懼都收入眼中。

    謝春曉。他道。

    春曉低了低頭，喊道：二叔叔。

    謝關(guān)元指尖蜷了蜷，下意識看向自己掌心，又開始發(fā)汗了。

    他的神色不變，收攏著手掌，眉眼清冷地看向她：你入我謝家門，便是我謝家一份子。二叔叔此前疲于邊塞戰(zhàn)事，無法陪伴看顧你，轉(zhuǎn)眼你也將及笄，殷風(fēng)可將你的及笄禮備好了？

    春曉點了點頭。她已經(jīng)十三歲了，定在今年秋天百果豐碩的季節(jié)，舉辦及笄禮，謝岑丘曾捧著她的臉，笑著夸贊，要為她舉辦一場，全長安姑娘都要羨慕的及笄禮。

    謝關(guān)元看了一眼她發(fā)間插得攢花簪子，一看就是謝岑丘的審美，他道：及笄禮后，你便是待嫁的謝家小姐。前些年，你小叔生性無狀，一些規(guī)矩也未細(xì)細(xì)教由你聽，府中的教書先生也不通謝府家規(guī)。這些日子，趁我還在，二叔叔一一教給你。

    謝關(guān)元垂著眼睛，如此，待你出了閣，也不會辱沒了我謝家風(fēng)儀。

    春曉不禁有些氣憤。這男人話里話外的意思，都是在說她謝春曉是個無禮的人，將來出閣也會丟了謝家的臉，所以打算要慢慢給她立規(guī)矩嗎？

    cao，春曉暗罵一聲，屁事真多，快點滾回你的邊塞。

    謝關(guān)元指尖點了點桌子，過來。

    春曉低眉順眼，慢慢走過去，立于他的案邊。

    謝關(guān)元滿意地笑了笑，將一疊厚厚的書冊送到她的眼前，道：殷風(fēng)興許未予你看過。這里是謝家一門傳承百年的家規(guī)，你帶回去仔細(xì)翻看，默記背誦，三日后我來抽考你。

    春曉驚愕地抬起頭，你是魔鬼嗎？

    謝關(guān)元又縮了縮指尖，掌心攥成了拳頭，撇開臉不再看她，好了，不必撒嬌，你可回房了。

    春曉更加驚訝，他媽的她哪里在撒嬌了？你眼瞎了嗎？

    春曉抱著一捧重重的書，無語地走在回院的路上，懷疑那個狗日的謝關(guān)元是不是莫名其妙給她開了什么叛逆不良少女的濾鏡，要狠狠管教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