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亂朝綱的貴妃(90)
禍亂朝綱的貴妃(90)
光啟十年三月廿二的朝堂,被永遠載入大梁史冊。此后無論千百年過去,后代人無不為這一天那位忍辱帝王的功績贊嘆。 在這一天,整個大梁朝堂在那高座在十九階上,著黑衣龍袍少年腳下跪服。 在他們還在為大梁三畝七分地爭執(zhí)不休,為批斗首輔與太后專權(quán)聲嘶力竭,為大梁災(zāi)情焦頭爛額之時,那遠赴肅國自甘為質(zhì)子的天子,已默默拿下了那片土地,將其歸入了大梁的版圖。 傳聞中在七年前雙腿俱廢被俘的謝家二公子,謝旋周一身戎裝站在群臣前,將肅國皇帝降書抖落,而那六年前以身殉國的謝三公子,擒著一柄玉骨折扇,垂眸站在他身旁,唇角含笑。 肅國,在大夭朝早期便是我們的土地,在國內(nèi)動亂后幾名叛將趁亂割據(jù),將那數(shù)十座城池分裂,而如今由大梁收復(fù)失地,四海今日重回一統(tǒng)。傳朕旨意,除大jian大惡者,大赦天下,取消宵禁三月,以賀國喜。 金鑾殿白玉階上的少年帝王嗓音低沉緩慢,隔著十二道垂冕看不清那面龐的神色,只能聽見隨著男聲,有指尖不緊不慢敲著龍椅扶手發(fā)出的篤篤聲,天下今朝于朕手中歸一,還有諸多事宜要勞煩諸位愛卿,今特封謝關(guān)元為鎮(zhèn)北大元帥,為朕鎮(zhèn)守肅國土地,威懾殘黨,此后沒有朕的旨意不得擅自回京。 臺下眾臣小心翼翼用余光掃著那垂首跪拜的謝二郎,心內(nèi)震撼久久不能平息,且不提陛下竟然竟然不聲不響將肅國拿下了,他們一面猜測著謝關(guān)元在此中扮演著怎樣的角色,又不由感慨,雖則此生不能回京,但固守一方曾經(jīng)國土,也算是一人之下榮光無限了。 有數(shù)位朝臣手捧笏板,眼角卻忍不住朝位于群臣之首的首輔位置掃去,司首輔面色淡淡,看不出什么心情,倒是在十九階上,位于陛下下首的太后神色復(fù)雜,目光不斷從兩位謝家公子身上掠過。 他們驚覺,太后與這兩位謝公子,原都是一家人,她也姓謝啊。 要知道,在如今的大梁,若說狠辣jian惡的首輔是第一jian臣,那么太后娘娘便是為虎作倀,驕奢yin逸的妖后,首輔貪贓枉法草菅人命,累累罪行罄竹難書,堪稱前無來者的佞臣,而那太后則是開國來第一位以女子身攝政的人,目光短淺,被jian臣蠱惑,亂點江山,如今大梁滿面瘡痍有一半歸罪于天災(zāi),而另一半則要完全歸責(zé)于jian臣妖后的人禍。 有幾位老臣,當(dāng)場老淚縱橫,陛下雄才偉略,定能破開大梁陰瘴,重現(xiàn)盛世長安。 至于謝岑丘,愛卿于我收復(fù)肅地功不可沒,不知想要哪些封賞?不如,陪同你二哥,一同為我大梁鎮(zhèn)守北地,如何? 帝王撐著頭,珠玉冠冕泠泠碰撞,又道:朕嘗聞海外另有一番廣袤土地,若是愛卿仍有游志,亦可請命,朕封你為拓洋使,便去尋防海外人地,揚我大梁國威,拓我版圖,如何? 堂下玉扇男子玉立在大梁權(quán)勢云集的首位,卻毫無波動,面色淡然,形態(tài)風(fēng)流的睡鳳眼微闔,薄紅的唇角如覆了一層水色,微微噙笑。 春曉死死捏著衣袖,目光落在謝岑丘臉上,他為何沒有死?是從一開始就在與謝關(guān)元一同設(shè)局騙她嗎?為了匡扶正統(tǒng),所以詐死潛伏去肅國? 可是謝岑丘從始至終沒有抬眸,他落落跪在堂下,臣拓洋使謝岑丘,接旨。 兩位功臣完成封賞后,皇帝又隨口嘉獎了幾個將士,最后喜怒不辨地開口:昔日,朕年幼懵懂,無法打理政事決斷國務(wù),如今朕年歲已長,便不再勞首輔與母后為朕cao勞。此后一概事務(wù)奏折,不得越朕請報,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其人削職全族流亡。 朝堂瞬間陷入寂靜,落針可聞,這番話指向明確。 那立于首位,神色恭敬的司首輔不動聲色,而他身后的勢力,卻必定會重新站隊,整個大梁朝堂都將重新洗牌,這位以戰(zhàn)復(fù)國的帝王,勢必要建立集權(quán)統(tǒng)治。 大梁將要迎來嶄新的面貌,這群jian佞也定會走向滅亡。 早朝畢后,堂上身著黑色龍袍的帝王拂袖離去。 堂下微微混亂一會,群臣井然離開。 春曉扶著椅子扶手,幾乎一時站不起來,終于站了起來,她的目光落在被群臣包圍,正在離去的兩位謝家男人身上,目光漸深,喉中微哽。 她站在原地等了許久,謝岑丘都沒有回過頭來。 她想,無論這兩兄弟是怎么與陸拂走到這一步,總歸順應(yīng)了劇情走向,她也不用憤怒和指責(zé),這種局面的出現(xiàn),拋開被背叛的可能,對她這個任務(wù)者來說,是再好不過的。 她想,自己的死期就要來了。 可是她想不明白,以謝關(guān)元和謝岑丘對家族的重視和榮譽感,為何會選擇接受陸拂這樣的安排。一個終生鎮(zhèn)守異地他鄉(xiāng),無詔不得回京,一個此生大洋漂泊,生死不定,同樣余生回不得長安。 他們,為何這般坦然接受?就對長安,沒有一絲眷戀之情嗎? 亦或是,這本就是他們與陸拂商量好的結(jié)局。 春曉在無人的金鑾站了許久,也想了許多,最后閉了閉眼,轉(zhuǎn)身離去。 兩個本該早死的男人,茍活到現(xiàn)在,如今自愿遠離劇情中心,她該感到慶幸。她不該有別的想法,也不能去更改他們的志愿,這是對他們和她來說,最好的結(jié)果。 相較于兩位謝家公子身邊的熱鬧殷勤,昔日獨霸朝堂的首輔大人身邊,就頗冷靜寂寥。 揮開了幾個滿面驚慌湊上來的黨羽,司庭面上淡然的神色終于卸下,眉心微皺,唇角平直,視線從那謝家人的方向掃過,落回腳下。 司凈蓮。 司庭的腳步頓住,微微偏頭,立于高大紅柱之后,一身黑袍的少年,恰是方才堂上陰沉的帝王。 陸拂雙手收于袖中,一雙黑眸像是一絲光也透不進,又冷又陰鷙,微微瞇起盯著他。 司庭一身白色綢袍,回身間如蓮瓣舒展,清華徐綻,瓊?cè)晃膬?,他神色?fù)又沉穩(wěn)淡然,恭敬行禮,參見陛下。 陸拂身后并沒有一位侍從,他雖才十六歲,卻生得十分高挑,像是不斷拔高的竹節(jié),眼中帶著少年人的生命力和青年的謀算,他淡淡道:前朝曾有詩云,蓮出淤泥而不染,最是清高潔凈??稍陔蘅磥恚瑦矍鋮s實在擔(dān)不起這個字。 司庭依舊處在行禮的姿勢,微微低頭,看不清神色。 朕曾以為你身為寒門學(xué)子,清高沉重,一朝得以入仕,必定將施展抱負,全心全意報效國門。而如今看來,你品性陰毒,心腸骯臟貪婪,貪財好權(quán),污糟不堪。陸拂看著他,惡意地說:朕不如為你改個字,就叫,懷穢,如何? 喚什么干干凈凈的凈蓮,分明是再污穢不堪的男人,身為文士卻毫無清高風(fēng)骨,行天下人為之不齒之事,為天下人唾罵。 司庭垂首不言,天子沒有免禮,他便只能維持行禮的姿態(tài),不能起身。 長睫微微垂下,掩住一雙清眸,他似乎絲毫不被陸拂的言辭激怒。他也曾是個懷揣清白抱負,一身光華的干凈公子,可在遇見她之后,他情愿拋棄自己全部的清白與正直,一步步邁入曾經(jīng)最看不起的黑暗中,將自己傲骨一節(jié)節(jié)掰斷,揉碎,為她鋪出坦途,成為她裙下的一條走狗,不惜一切為她頂下天下大半罵名。 比陸拂罵得更難聽的話,那些討伐他的文章,他都看過。司庭不在意,他不在乎自己被人唾棄,不在乎遺臭萬年,只是遺憾不能為她托出一份流芳千古的美名。 只要在春曉口中,在她心底,他還是那個梅樹下不染塵埃的凈蓮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