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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看見他追著一個黑影飛奔而去。楚不返一直沒說什么,也是因為他在等,等妖刀回來,等他的消息。可是妖刀一邊努力平息因為急速奔跑而激烈的呼吸,一邊遺憾地搖頭:“那人不知使了什么方法,只追出去一會,就失了蹤影??瓷硇蜗笫桥樱沟拈L劍?!?/br>楚不返蹲下身去,緩慢地解開死去那個年輕人腰帶,又緩慢地拉開他的衣襟,一舉一動象是怕驚醒了他似的,仿佛那人并不是死去了,而是睡著而已。那胸前傷口暴露出來,還滲著血,楚不返撕下自己外衫的一幅布,小心翼翼地將滲出的血抹去,仔細地查驗傷口。看了一會,他又象剛才那樣,慢慢合上死者的衣襟,然后站直身來,鄭重肯定地說:“不是長劍,是倭刀。只有一邊刀口?!?/br>倭刀,正是形如長劍一般細長略彎,但是只有一邊刀口,不是雙刃。有人怒聲罵了出來:“該死的殺千刀的倭寇!”東海楚家在東海沿岸赫赫有名,楚家船廠在福州也有好幾十年的光景,無人不知,所以楚家船廠只有自己人,所以在這里干活的人都住在船廠里,為了照顧,為了守護船廠、船只的安全。楚家船廠和東海楚家一樣出名,造船的同行也多,五個月來楚家船廠閉門造船,已經(jīng)不是什么秘密。已經(jīng)不難想象,正是這樣的風聲傳了出去,有倭人前來探密,又或者,前來意圖破壞。有人怒罵,有人憤恨,有人痛哭。寶瑞站在楚不返身后,從她的角度望去,正好看到他的側(cè)臉,火光折射的陰影下,她看到他額際滲出幾滴微汗。她知道那并不是因為炎熱或者是寒冷。楚不返這個人看起來永遠都是那樣冷靜,甚至嚴肅冰冷?,F(xiàn)在他應該是和其他人一樣憤怒或者哀傷。但是他的手不象常人那樣因為憤怒而緊握雙拳,而是依然那樣冷靜自然地垂在身側(cè),他也沒有瞪著怒目,沒有咬牙切齒。哀傷,就更不會,作為楚家的家主,他已經(jīng)看過太多類似的死亡。但寶瑞知道,他是憤怒的。那怒火從他的心底燃起,就象那燃燒的燈籠一樣,將他燒得火熱,熱得出了汗。寶瑞不知道該說什么,如果她是他的妻子,她應該柔聲地安慰,如果他不是這樣一個楚家人,她會覺得他需要安慰。但她雖然對楚不返沒多深的了解,卻有種感覺分明地告訴她,這些輕微的感情,楚不返并不需要。所以她只是看著。楚不返說話了,音調(diào)平靜:“他叫什么?可有家人?”不管他問的是誰,已經(jīng)有人回答道:“他叫阿山,是船廠收養(yǎng)的孤兒?!?/br>楚不返又說了兩個字:“楚山?!?/br>大家知道,那個死去的人叫楚山,東海楚家的楚山。祠堂楚山的遺體,是楚不返親自抱著上船的。東海楚家的人都知道,這是家主的習慣,每一個弟兄,就是家主身子里的一根骨頭。從前的家主是這樣說的,現(xiàn)在的家主是這樣說的,以后的家主也依然如此。因為出了這樣的事故,船廠暫時閉門歇業(yè),人們也都隨船跟著回島。大家看著楚家這位年輕的家主抱著楚山走上了家主的大船。楚山已經(jīng)換了干凈的深藍衣裳,這是楚家特有的衣裳,是大海的顏色。襯著他年輕的容顏,十分沉靜。楚不返抱著楚山,尊敬得如同抱著長輩,愛惜得如同抱著自己的兄弟孩子。楚不及和瑞凡默默地跟在后面,楚山,已經(jīng)是真正的楚家人,也是他們的至親。沒有棺材,遺體直接被安放在甲板的避風之處,不會吹亂楚山已經(jīng)被整理好的發(fā)鬢。所有的船都是以最快的速度行進的,海鰍船青龍?zhí)栆获R當先趕回,為的是第一時間通報楚山的死訊。寶瑞等人知道,等待他們回島的,將是一場葬禮。果然,家主的船還未靠岸,就聽到了悠長的哀鐘,三聲,六聲,九聲,反反復復,沒有人告訴他們那是哀鐘,但是他們都明白,那鐘聲聽起來如此沉重,如此緩慢,驚起林鴉,顫動人心。楚山的遺體,仍然是由楚不返抱著離船,岸上陸續(xù)來了迎接到島民,哀鐘傳遍整個東海,悲訊已人盡皆知。但是很多人并不知道,死去的是什么人,在東海,無論是什么身份的人,死去以后都是平等的,上至家主,下至雜役,老死病死的并不是用的三六九的哀鐘報訊,用了這套哀鐘的,就是東海楚家的英烈。楚山和楚不返一起行走在人們景仰的目光中。這個年輕人,只有二十歲不到,也許,他一輩子都沒有被人這樣注視過。他只是一個孤兒,和許多東海楚家的人一樣,因為無牽無掛,才能心無旁騖地將所有熱情都投入東海。他很平凡,與一般的憨厚青年一樣簡單地活著,沒有人對他投以過多的關注,被這許多人用這樣景仰、無比尊重地注視著,是他永遠也不敢想象,也想象不到的事。他只是和其他東海楚家的人一樣,經(jīng)常以這樣的目光,望向他們最崇拜的家主,幻想著自己也成為那樣頂天立地的漢子。楚山的儀容已經(jīng)被整理過,去前憤怒痛苦的雙眸已經(jīng)被合上,痛苦的面容也變得平靜。如今的景象,他年輕的眼睛已經(jīng)看不到了。沒有人知道,在咽下最后一口年輕的氣息之前,楚山心里想的是什么。是對生命早早終結(jié)的不甘和留戀,還是為楚家獻出生命感到自豪?從船上下來的人都沒有走進寨子,和陸續(xù)從寨子奔走而來的人們一起,跟隨在楚不返的身后默默地象東面方向走著。島上所有人都停止了工作,三四百號人沉默的步伐,有序地踩在沙礫上發(fā)出沙沙的聲響。一行大漢抱著柴火,迅速地向東奔走。東臨竭石。竭石。正是印證了楚家祖先的一句“熱血不竭”,竭石之處,就是東海行葬禮之處。隊伍走得不緊不慢,行到竭石之處,柴火已經(jīng)搭成了高臺。人們安靜地圍成大圈,肩靠著肩站著,楚山的遺體終于被放到高臺之上,說是高臺,不過是一人高的簡易柴火架子,不但不隆重,甚至顯得有些過于簡陋。但是隆重,與一個生命,又如何能相比呢?楚山的遺體,一路都是楚不返抱來的,沒有棺材,在東海,用的是火葬,生命歸于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