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春游
二十七 春游
春分已至,晨昏平衡,不過寅卯之交第一縷晨光便破曉而出。 蕭鸞要上山祭日,帶走大批依仗和禁衛(wèi),行宮中只留下一小部分衛(wèi)兵駐守,沈霓的行動范圍得以擴(kuò)大到瑤光殿外。 成國公府歷來重武,她爺爺老成國公更是狩獵的好手,他還在世的時候,最愛帶著沈霓這個幺孫女進(jìn)山狩獵。 他說:我們敏敏長得高挑,騎起馬來肯定颯爽逼人,等你長大了,爺爺親自教你騎馬如何? 小時候的沈霓最是活潑好動,聽到爺爺這樣說,歡呼雀躍地圍著他打轉(zhuǎn)。 然而她還沒長大,爺爺就急病去世,她一家很快也被大伯分了出去。 換好騎裝,沈霓走到殿外,沈照渡那匹白蹄骍正在發(fā)脾氣,小廝想把軟毯放上馬鞍,可馬就是死活不肯讓他放,甩頭甩尾的,還想用蹄子后蹬。 讓夫人見笑了。小廝紅著臉沖她鞠躬,這馬大人只聽侯爺?shù)脑?,我們是萬萬使不動的。 沈霓拿起馬鞭想逗逗它,結(jié)果還沒走近,白蹄骍突然低頭直對著她撞來。 畜生! 沈霓剛退后一步,抓著馬鞭的手被握緊高舉,用力一揮,馬鞭結(jié)實地抽在馬臉上,痛得馬兒長嘯一聲,立刻乖乖站好,不敢再造次。 嚇著了嗎? 沈霓掙開被握緊的手,搖搖頭:這馬還挺像你的。 剛罵完馬是畜生的沈照渡瞇了瞇眼睛:我就當(dāng)你在夸我勇猛了。 他吹了聲口哨,低著頭任由小廝擺布的馬立刻屁顛屁顛地走過來。 趁沈照渡清點箭矢,沈霓站上石頭遠(yuǎn)眺宮墻外的風(fēng)景。 太陽已全然躍出崇山,在金黃的琉璃瓦上有熹光跳躍,站在檐上的小雀兒低頭用喙啄了啄,展翅飛走。 自由真好。 出發(fā)了。 沈霓回頭,沈照渡已經(jīng)坐在馬上,挺直的后背掛著一長弓,他摒棄了發(fā)冠,只用一根發(fā)帶扎起高馬尾,不時春風(fēng)拂過,額前的碎發(fā)吹起,恣意不羈,意氣風(fēng)發(fā)。 少年恃險若平地,獨倚長劍凌清秋。 似被鬼迷心竅,沈霓偏偏不動,直說:喜歡你的姑娘應(yīng)該很多吧? 沈照渡一愣,耳朵立刻紅了,尷尬地抬了抬已經(jīng)伸出去的手掌:我手累了,你快上馬。 沈霓噗嗤笑了,將手放到他手心,借著他的力度踩鞍跨上馬背。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不知何時起,她就愛看沈照渡吃癟出糗的模樣。 這人在床上明明什么話都說得出來,偏生講到情啊愛啊的就臉紅耳赤,心虛得用十層三合土都填不滿。 他別扭地給她調(diào)整好坐著的皮毛軟墊,揚(yáng)鞭策春風(fēng):沒有。 馬兒吃痛長嘯,馳騁下無數(shù)落紅。 二人飛快穿過一座座宮門,延綿的山脈漸漸開闊,滿山杏花春色在薄霧浩渺中若隱若現(xiàn),惱春風(fēng)吹動一山羞色。 沈霓拉起面巾擋住口鼻,高聲反駁:怎么會?侯爺位極人臣,長得年輕俊美怎么沒有小姑娘喜歡? 她回頭,看見他兩只耳朵紅得快熟透了。 那你喜歡嗎? 沈霓回頭摸了摸馬鬃毛:我又不是小姑娘,我是大姑娘。 二人穿過一座座宮門,對面延綿的山脈漸漸開闊,滿山杏花春色在薄霧浩渺中若隱若現(xiàn),惱春風(fēng)吹動一山羞色。 她聽到身后的人說:但我喜歡大姑娘。 * 趙州盛產(chǎn)杏子,沈霓是見著這片春光長大的。一去經(jīng)年,杏花依舊笑春風(fēng),恍惚間看到了豆蔻年華的自己,放紙鳶,蕩秋千,折杏簪花,娉娉裊裊,自成春色。 我一直不知,這里竟有如此爛漫的杏花山林。 沈照渡鄙夷輕嗤,勒住韁繩放緩速度:蕭翎不是獨寵你一人么?連春蒐也不帶上你? 沈霓看不慣他這副什么都理所當(dāng)然的模樣,屈起手肘頂他肚子:宮妃豈可隨意走動。 她只是個貴妃,祭天地日月輪不到她,進(jìn)山狩獵她也不懂,只能在每天待在行宮里默默等著蕭翎回來。 呵。他嘲諷更甚,這時候你不說蕭翎囚禁你了? 一針見血,刺得沈霓啞口無言。 如果你沒有進(jìn)宮,或許十六歲的時候就知道這里的山上種滿杏花,春天賞花,夏日吃果,而不是被關(guān)在暗無天日的宮里受欺負(fù),卻無人為你出頭。 四周的樹木越來越密,遮天蔽日,不時有窸窣聲一閃而過,在無際的林海中顯得格外滲人。 她曾經(jīng)在這片山林里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 那時候太后還在世,身邊養(yǎng)著只叫貍奴的波斯貓,連出宮也要帶在身邊。 然而春蒐的最后一天,太后說貓不見了,發(fā)散行宮中所有人去尋找,包括后妃宮女。 若是在行宮中有侍衛(wèi)看守自然是沒有問題的,但太后一直看不慣皇帝獨寵她一人,故意只讓她和幾個宮女進(jìn)山尋找。 那天陰雨綿綿,山霧繚繞,沈霓提著燈籠一心往前,想早點穿過這片樹林。 好不容易走到光亮的地方,她興高采烈回頭,背后卻空無一人。 那些宮女都是太后的人,怕惹得太后不喜,沈霓只好重新走進(jìn)樹林找人,好幾次被樹根和石頭絆倒,摔得淺杏色的馬面裙的短襖泥濘渾濁。 山中寒氣襲人,隨著濃霧鉆進(jìn)骨髓。 她最后一次摔倒在泥地,望著密不透風(fēng)的樹冠,再也不想動彈。 雨勢突然變大,水滴打在她的臉上,比鞭子抽在身上還疼。 入宮并非她的本意,甚至在入宮前一晚她都以為只是陪堂姐解解悶,而不是用她的余生換成國公府輝煌。 她很想笑,她又不是成國公府的人,憑什么要付出? 同時她也怨,怨蕭翎食言,說好要護(hù)她周全,讓她成為后宮第一人,怎么這個第一人還要躺在冰冷的泥淖里受委屈? 淚流盡了,她安慰自己,這里是趙州與京城的交界,她現(xiàn)在死,應(yīng)該也算落葉歸根。 蕭翎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的,他焦灼的叫聲傳遍山林,似乎還帶著難以察覺的哽咽,在滿山回音中帶著一身泥水將她抱起。 或許是冷的,也許是太過用力,他的身體一直發(fā)抖。 蕭翎抓住她冰冷的手指一根一根吻過去:敏敏,不要離開我。我們還要一起作畫,一起撫琴,你不能拋下我 怨是真的,委屈是真的,可喜歡也是真的。 她虛弱地按了按蕭翎冰冷的嘴唇:鶴軒,我好冷,你抱緊我吧 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 現(xiàn)在的沈霓回想到,也不禁佩服當(dāng)年的自己如此大度,甚至在回宮路上看到那幾個跟隨她進(jìn)山林的宮女站在太后身邊趾高氣揚(yáng)時,也沒有向蕭翎透露一個字。 她不想他們母子間產(chǎn)生間隙。 可后來太后去世,欺負(fù)她的人換成沈婳,蕭翎還是沒有大張旗鼓地替她出頭。 誰讓成國公把持著大量兵權(quán)。 沈照渡說她還不如兵權(quán),她難道清楚嗎? 誰讓愛讓人盲目,讓人甘愿付出。 少年人容易鉆牛角尖,愈難愈要去愛,也不管對錯,不計較是否受傷,不為愛人披荊斬棘,屠殺惡靈都不算偉大。 心甘情愿留下的,不叫囚禁。 樹影消失,沈照渡松開韁繩,低頭擁住不自覺蜷縮著的沈霓。 他在猶豫,在僵持。 二人一馬已經(jīng)穿過樹林,融融春光灑滿全身。 沈霓抓住他的手指勾劃幾下,將他推向她鋪設(shè)的路:我想吃烤鹿rou。 她不想再做這樣的人,但她要讓沈照渡成為這樣的人。 又是粗長的一章! 點擊就看純情少男臉紅耳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