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心經(jīng)
六十 心經(jīng)
慧覺一開始就看穿了他假意皈依的意圖,但還是讓他入了佛門,又贈他一句智者知幻即離,愚者以幻為真。 沈照渡不肯承認(rèn)這個師父,就是因為慧覺不止一次對他說這樣的話。 所有人都認(rèn)為沈霓之于他是繁花似錦的幻境,可明明沈霓心里是有他的,他的堅持不是虛妄,他的深陷其中不是徒勞。 剃度那日,慧覺為他取了個法號照度。 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是望他能早日修成五蘊皆空,度眾生一切苦厄。 沈照渡討厭這個含義,還俗參軍時立刻把度改成渡,意為沈霓這盞明燈照耀他渡過苦海,抵達(dá)有她的彼岸。 佛渡不了他,但沈霓可以。 名曰沈霓的執(zhí)念,是他一生的信念。 一旦失去,無可生存。 沈照渡一言不發(fā),只不停叩首逼慧覺松口。 他的倔強慧覺早已領(lǐng)教過,看著地磚上逐漸變大變深的血跡,慧覺搖搖頭:如果不是你的執(zhí)念,她未必落得如斯境地。如今你還認(rèn)為執(zhí)念是對的嗎? 如果沒有他,蕭鸞的造反未必能成功,沈霓還是高高在上的貴妃。如果不是他執(zhí)意要得到沈霓,現(xiàn)在她應(yīng)該在長生觀過些閑云野鶴的日子,都比現(xiàn)在要好千倍百倍。 你回去吧?;塾X轉(zhuǎn)身走下百步梯,貧僧不過一介凡人,沒有起死人rou白骨的本事。 師父!沈照渡急忙起身去追,剛要越過門檻卻被狠狠一絆,狼狽地摔在破敗的朽木上。 眾生再一次將他拋棄,偌大的天下又只剩他一個人獨行。 沈照渡疲憊地趴在門檻上,看著世間在他眼睛內(nèi)扭曲。 如果從未見天日,他可以忍受黑暗與污穢。但他嘗過糖果的香甜,見過和煦的日光,怎么能再回到地底? 他回到佛像下,仰頭看著悲憫眾生的佛陀。 慧覺說我有慧根,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你是不是在怨我走了成魔的路?他忍著哽咽,倔強地瞪著通紅的眼睛,如果你怨我殺伐太重,屠戮無度,那你沖著我來,你為什么要傷害她! 你不是說大慈大悲,救苦救難嗎!為什么不救沈霓,為什么! 他拿起香爐憤怒地砸向佛像,見佛像安然無恙,又舉起木魚砸過去,直到供案上空無一物才收回手頹唐跌坐回地上。 別怕。他抱起沈霓,溫柔地親吻著她冰冷的額頭,那老和尚肯定不會見死不救的,如果他真的不救,那我就下去陪你。 他盤腿坐在蒲團上,托起沈霓靠在他懷中。 她軟得不像話,四肢的灰白蔓延到臉上,那些傾城顏色都被覆上一層死氣,但沈照渡看在眼里,卻比陽春三月里的桃李還要綺麗。 你不是一直想聽我小時候的事嗎?現(xiàn)在我給你講講吧 * 董滄帶著一隊禁軍精兵從京城出發(fā),經(jīng)過近一天一夜的急行軍,終于在東方破曉之際抵達(dá)歸元寺的山門。 佛門清凈地,他們一眾人下馬進(jìn)門時,都不約而同地放輕了腳步。 慧覺一早便在百步梯前等候,見董滄走上來,單掌頷首施禮。 沈都督從昨天早上開始就在大雄寶殿里,大人若是來找他,現(xiàn)在就可以上去了。 正要開口說明來意的董滄一愣,很快反應(yīng)過來作揖回禮:謝謝大師,我們這就上去,絕不擾了寺廟的清凈。 慧覺笑而不語。 這兒的清凈早被沈照渡打碎了。 董滄中途歇了好幾次才爬上幾乎看不見盡頭的百步梯,大殿的木門緊閉著,濃烈的檀香從破口的糊窗紙里幽然流出。 來這里之前,他還去了沈府,知道沈霓已經(jīng)仙逝,被沈照渡帶走的消息。 瘋癡得荒唐。 他輕輕將門推開,才開了一條縫,木門便被散落一地的貢品卡住,檀香燃燒的氣味立刻洶涌而來。 巨大的佛像下,沈照渡席地而坐,懷里抱著一個玄色的身影,在香火縹緲中低聲說著些什么。 他用力把門推開,跨過門檻停在沈照渡身后,終于看到他懷里的沈霓的模樣。 臉上若無死氣,他或許會以為這位曾令六宮粉黛無顏色的貴妃還活在人世。 阿渡,我是來傳圣旨的。 董滄早已做好被無視的準(zhǔn)備,誰知沈照渡慢慢抬頭,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噓了一聲:你小聲點說,她睡著了,別吵醒她。 董滄知道,他并不是開玩笑。 曾經(jīng)浴血沙場的意氣少年落魄猶如路邊乞丐,下巴與眼圈黑青,臉上身上還有凝結(jié)的血塊血污,任誰來看都無法將面前此人與權(quán)傾天下的昭武侯聯(lián)系起來。 阿渡,董滄蹲下來耐著性子和他說,你殺了阿玉奇,是大功,陛下不準(zhǔn)備治你逃軍之罪。只要你肯回到漠北把那些烏合之眾剿滅,大都督的位置依舊是你的! 看著他萬念俱灰的蕭索模樣,董滄提高聲音:你就不想飲馬瀚海,封狼居胥嗎? 沈照渡沒有半點起伏,聲音嘶啞得像將要斷裂的粗麻繩:封狼居胥能讓沈霓醒過來嗎? 董滄一窒,惱怒地扯起他的衣領(lǐng):該醒的是你!她已經(jīng)死了,這世上沒有人能復(fù)活死人,你要做的是保全自己的性命,保家衛(wèi)國,而不是在這里發(fā)瘋! 聽不得那個不吉利的字,沈照渡一個激靈,反手掐住董滄的脖子大吼:如果她死了,我保全這條爛命又有何用! 失去了他的擁抱,沈霓軟塌的身子立刻滑落。 他緊張地低頭將人摟回懷中,用臉頰抵住她冰冷的額頭,也不知是撫慰自己,還是撫慰懷里的人。 你不要在這里吵著她休息,滾出去。 董滄恨鐵不成鋼,只想抬腳將這塊冥頑不靈的磐石踢碎。 你不愿意振作是吧?他將自己的佩劍扔到蒲團上,抗旨和逃軍都是死罪,我也懶得帶你這個活死人回京丟臉,你自己找個地方,和你懷里的女人一同下黃泉罷了! 董滄氣沖沖走了,煙霧繚繞的大殿里又只剩他和沈霓。 我說過的,等出征回來,就辭官和你隱居?,F(xiàn)在正好回到歸元寺,等到了晚上,我們一起去西面的清溪看流螢好不好? 懷里的沈霓自然是回答不了他,但他沒有流露半點失落。 昨天他就是這樣度過的,一個人說了整整一天,本來就粗糲的嗓子已經(jīng)啞得似要咳血,凄厲得難聽。 他輕手輕腳將沈霓放到蒲團上,拿起董滄扔下的佩劍拔出一截冷光。 他憔悴深陷的雙眼映在上面,空洞中帶著一縷縷瘋狂的笑。 董滄以為我不想嗎? 說完,他用力抽出劍身,怕噴出來的鮮血會玷污沈霓,他往后退了一步,閉眼將劍刃橫在頸側(cè),露出第一個釋然放下的笑意。 沈霓,我現(xiàn)在就下黃泉去陪你。 他握緊劍柄,正要用力一劃,忽然一只手扯住他散開的護腕。 最后虐完這里,后面就全是甜了(相信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