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神女夢神女

    秋風(fēng)掃落葉，山間綠意仿佛一夜之間被姜色替代，隨處黃澄澄的，徒增蕭瑟之感。

    季婉霜腹部已rou眼可見的越來越圓隆，柳七娘多次勸導(dǎo)，說的且凈是她不愛聽的話。

    今兒柳七娘又圍著她打轉(zhuǎn)，口中念念有詞：趁著還未出世，不如你與阿牛合好，給孩子找個(gè)爹

    地里的栗米黃燦燦，此值最佳收成期，母女倆一個(gè)割稻一個(gè)碼進(jìn)推車，余下的秸稈還能囤給毛驢作口糧。

    季婉霜手下攏好一捆麥穗便耳聽此語，不禁微慍：姨娘！

    姨娘也是為你好。柳七娘眼巴巴回道。

    她知曉，姨娘并非在意所謂未婚生子的名聲。

    柳七娘憂思的是待瓜熟蒂落，季婉霜重走一遍自己孤兒寡母的老路。廿年來提心吊膽?yīng)氉詫⒑⒆永洞?，那滋味猶如滾刀rou一般，萬不想閨女再重蹈覆轍。

    不管怎么說，能找個(gè)人搭把手就是好的。所謂世俗婚嫁，女子不圖大富大貴享清福，只圖哪天燒飯沒火了，身旁能有人及時(shí)添把柴。

    我這不還有姨娘你呢。難道姨娘能不給咱家添柴生火。

    過于謹(jǐn)慎，便是杞人憂天。

    欸

    柳七娘嘆口氣，仍想說些什么，季婉霜眼看小米收得七七八八，也不想再聽姨娘老調(diào)重彈，忙尋著浣衣的藉口走了。

    話說，早前因被獻(xiàn)祭投河，季婉霜多少有些忌水，之后有了敖璃，人便無須往水岸跑。如今敖璃不在，日常打水浣洗仍須依賴山腰處的溪澗。

    要說對溪河湖海心無芥蒂是假的，若無必要，她都避得遠(yuǎn)遠(yuǎn)的。但某個(gè)晨間的神跡，打消了她的恐懼。

    那日她如常在溪邊浣洗衣物，大約未用晨食且蹲得久了，一站起身便猛地眼前發(fā)黑，腳下更是沒能自控地踉蹌往后倒。

    撲通

    落水那刻，過往溺水的痛苦霎時(shí)一涌而上，幾乎令她喪失求生欲望，一絲掙扎也無。但數(shù)息之后，她發(fā)現(xiàn)了吊詭之處。

    在毫無動作的情勢下，她居然如履平地一般浮不，是踩在水中。

    她試著邁開腿行走，亦當(dāng)真穩(wěn)當(dāng)?shù)刈叱霾椒ァ?/br>
    此等神技，絕非她一介凡人所能。唯一合理解釋，便是傍了體內(nèi)龍崽的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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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婉霜繼續(xù)嘗試，試著如走臺階般走上，踩在水面，好似輕功水上漂；又試著往溪底里走進(jìn)，竟無須憋氣便能自行調(diào)整內(nèi)息。

    由此她愈加篤定自己因孕有龍嗣而得庇佑，尤其愈行進(jìn)深水處，胎動愈明顯。要不說血脈連心，她身處水中時(shí)，腹中龍崽顯然更活躍，亦更自在。

    就這般母憑崽貴，她實(shí)現(xiàn)了水中自由。之后每每浣洗罷，若無要事她便下水游玩一會兒，當(dāng)作與崽兒嬉戲。

    大龍不在，尚有小龍?jiān)?，人生還有什么不滿足。

    因著月份逐漸大了，腹中物不再僅是一塊rou，它形成了一個(gè)具象的、鮮活的生命。起先它會動，之后會踢，再之后還會翻跟斗似的，整得人食難下咽，夜不能寐，甜蜜而痛苦。

    新生的力量每日在體內(nèi)茁壯成長，她不禁幻想，人龍結(jié)合的后代，是否十月臨盆，是雌是雄，是人樣或是龍樣。若偏向人樣，是否天生異于常人，自帶神力；若長成龍樣，多久才能化人吶，可別老母親白發(fā)蒼蒼了，崽兒還是如小黑蛇的幼態(tài)。

    她想，想的很多。

    究根追底，想的還是敖璃?？v使光陰荏苒，無法沖淡對敖璃的思念，亦不敢去探究她是否還在生，唯恐答案是自己無力面對的那個(gè)。這份情意，最后悉數(shù)寄托在即將到來的新生命里。

    她欺瞞自己，沉浸在自己編織的平淡安生的夢里得過且過，但求順利誕下麟兒，撫養(yǎng)成人，至?xí)r日一到，了卻余生。

    只是換季掀開床板清掃床底時(shí)，角落陰暗處一枚佩囊，擊垮了連月來偽裝的堅(jiān)強(qiáng)。

    佩囊，僅巴掌大小，樣式普通，卻不知什么用料，輕輕一扯便開出碗大的口子。如此神奇，定是敖璃遺留之物。

    她姑且將它當(dāng)作信物，留在身邊存?zhèn)€念想，轉(zhuǎn)瞬又想到，敖璃何許人也，隨身之物豈是凡物。

    帶著疑竇翻看摸索。眼瞧內(nèi)里黑漆漆，整個(gè)提在手中也輕飄飄，空無一物似的，卻不知怎地鬼使神差伸手往里探。

    這一探，就似有一股神秘力量引著她往里，持續(xù)往里。

    如此，不知不覺竟完全伸進(jìn)了一條胳膊，簡直深不見底。而它仍是巴掌大小，自外部看來，仿佛自己手臂被吞了一般。

    里面應(yīng)當(dāng)存放了什么。

    竭力探到自以為的盡頭，再沿著東南西北四個(gè)方位一頓瞎摸，果真教她摸到某個(gè)物什邊角。

    她捏著那物角一路往外拖拽，片刻，出現(xiàn)在囊口的朱色布料逐漸被完全拉出，憋了整夜的淚水也跟著冒出。

    其實(shí)不必?cái)傞_那一旮疊得整齊的紅，季婉霜都能猜到是什么。

    紅娟衫，錦朱袍，衣面金線勾勒鳳鳥祥云，肩披霞帔。

    她抖著手掀開對折的婚服，里面還包了一對鴛鴦繡鞋。

    一模一樣的衣式，兩套。

    還有。冥冥之中告訴她佩囊里還有。

    她繼續(xù)翻找。

    龍鳳玉鐲，福祿金耳墜，居然連喜燭都有。

    忽然一抹苦澀涌上心頭。

    我想要霜霜，與我成親。

    她想了多久，盼了多久，又是懷揣著怎樣的心緒開口。

    那夜，她就想與她拜堂的罷

    明明兩廂情愿，明明生死契闊，何苦最后卻未能讓她如愿。

    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