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t;15gt;少年夫妻老來伴
<15>少年夫妻老來伴
晚上,客戶似乎提前到了這里,勾老師跟民俗老板溝通了一下,幫他們提前預留好空房間。本來應該是這家民俗的老板出去接人,但他剛剛出去散步了,我倆又剛好沒事,就把活計給攬了下來。 繞過巷口和水池,我們終于在明暗交接的街燈下瞥到那一對蜜月夫妻的身影。 勾老師小跑著沖上前去跟他們打招呼,我卻愣在原地小半天。 說好的是新婚夫妻度蜜月,怎么是對老頭老太?。?/br> 這種想法不太禮貌,我藏在心里,在她的回望中,趕緊迎上前去,做個合格的挑夫。 小勾,這位是你? 八卦的老頭似乎跟勾老師有些交情,毫不避諱地打聽起我們之間的關系來。勾老師支支吾吾,我猜她可能想要從自己的教師生涯開始講起,為了避免她主動將我推開,我只好給自己安上一個工作室員工的身份。 老先生您好,我是勾老師的助理,你叫我小趙就好。 我的主動介紹明顯在勾老師的意料之外,可我覺得自己臨場發(fā)揮還不錯。 助理這身份多好啊,不遠不近的,完全不會給人負擔,也不至于讓兩個老人家動不動就對她開玩笑。 但是我忘了,助理,也就意味著我們之間就是單純的工作關系。老人得閑愛cao心,得空就愛給年輕人牽紅線,單是走回去這一小段,老頭已經(jīng)明里暗里地把自家孩子介紹個遍了。勾老師只能揣著明白裝糊涂,說自己暫時還不急。 他們倆的房間安排在最角落,安靜些,更適合老人居住。 我給他們放好行李之后就去樓下找老板幫忙熱菜,晚餐沒吃完的我們都打包回來,雖然老人晚上可能不會餓,帶點吃的過去總還算心意。 本來我想這去餐館炒點心東西,可這種養(yǎng)老小鎮(zhèn)到點兒就下班,我實在無處施展。總不能大晚上讓人吃烏糍吧?怪不好消化的。 好在老頭雖然嘴碎,還是被老太太管教得好,裝模作樣地稍微吃了點墊肚子,也沒再發(fā)牢sao。 夜里,宏村忽然下起了小雨。 滴滴答答的水聲落在頭頂?shù)拇u瓦上,好像安眠的搖籃曲。我小時候伴著這樣的聲音睡覺,沒想到長大還能有機會重逢,甚至還做了一場童年大夢。 清晨,我就被勾老師叫醒。老頭在外面扁嘴,說現(xiàn)在的年輕人一個比一個能睡,太陽都要曬屁股了,動都不動一下。 我瞇著眼睛就去看時間,好家伙,誰家5點多就太陽曬屁股啊! 我掙扎著爬起來,距離六點半的鬧鐘還有一個小時,說好的早起難道就是早于約定時間起床嗎? 對于老人,我不好抱怨,只能應答著快速洗漱,十分鐘后,在樓底下見到他們。 老頭穿了一身挺拔的灰褐色中山裝,金絲邊的眼睛上頭頂了個小洋帽。老太太則是穿了條紅黑相間的旗袍,側開直接拉到大腿根,頗有些性感奶奶的意思。 走吧!我們出發(fā)吧! 勾老師拍拍我,讓我領著往南湖那邊走。 剛剛睡得迷糊,我還沒意識到,這場小雨真的把宏村的美給揮發(fā)出來了。 青石板的間隙里長著頑強的青苔,在迷蒙的空氣中暈染出潮濕的香氣。不像南方的回南天,將整座建筑都壓在濕潤又煩悶的空氣膠囊中。這里有著令人心生喜悅的陰雨天。 淅淅瀝瀝的雨打在地上,落進月沼,湖面都像長出茂盛的銀竹。配合著灰白色調的徽派建筑,水墨畫就展現(xiàn)在眼前,而我們,從旁觀者成為了水墨畫里的人。 早晨五點半,村子里還處在一片沉寂中,我們獨享這份美麗。 石板路上的兩側有深而窄的兩條排水道,昨天老板告訴我們,這里的水道縱橫相連,將整座村子的用水都連結在一起,依靠著祖先賜予的福蔭,無需特殊加工處理,就能完成自然凈化,清澈又冷冽。在無聲無息中環(huán)繞也護佑著這座小村莊。 跟著水聲,我們終于來到南湖書院。 南湖書院,歷史上有些名氣,建筑上是明顯的徽派特點,曾經(jīng)也啟蒙了許多名家。具體的東西我已經(jīng)記不清,剛剛還在念叨我睡懶覺的老頭已經(jīng)自顧自地,拉著老伴兒進去溜達。 他們乘興閑逛,勾老師就抓著機會拍,并不打擾兩位的興致。而我,這個被拉起來照看老人的人,顯然沒有什么能干的活兒,只能待在一旁等待使喚,然后就聽見老頭那滄桑的聲音。 我爺爺總跟我說,木頭的建筑是有靈魂的。它們生于自然,也歸于自然。鋼筋水泥再堅固,也不如百年樹木。他含糊不清地說著,拉著老伴兒就在門檻邊坐下,像個蹭課的學生。 勾老師告訴我,他們兩家以前就認識,都是住在這里的人。后來戰(zhàn)亂,家里人帶著他們奔波,也就因此分別了。 所以是年少夫妻老來伴? 昨天勾老師告訴我,這一對已經(jīng)80歲時,我盡是驚訝。還以為是黃昏戀愛,沒想過竟然還有著青梅竹馬的戲碼。 勾老師看著我,怔然一笑。 你說的也沒錯,只不過過程更曲折些。年少夫妻因戰(zhàn)亂而分開,為了生存而各自成家,老來鰥寡才相遇。所以我說,我們是給新婚夫妻拍蜜月照。 重逢,這個世界上最為欣喜的詞語,承載了太多辛酸苦楚后的喜悅,無以言表。 怪不得他們感情那么好。 孫爺爺也是喜歡你才會一直念叨你,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我知道!老人都這樣。 外公外婆去世之前也這樣,我都記得清楚呢!勾老師會心一笑,轉頭又叫他們換位置。 爺爺奶奶,咱們出去再看看哦! 老小孩老小孩!老人就是小孩,都得哄著。我也沒再把孫老頭的數(shù)落放在心上,乖乖地發(fā)揮著自己人形拐杖的作用。 南湖邊上有垂柳,倒映在碧綠的池水中,勾老師像個小姑娘一樣就去撈水里的柳枝,兩位老人樂得咯咯笑。 你看這個小勾,又起了玩性啦! 我怕她跌倒,站在她身邊默不作聲地等待著,隨時準備拉住她。結果她自己倒是很熟練,這種事情做多了之后一點恐懼都沒有了。我無奈扶額。 南湖的范圍很大,書院和對岸靠一座石橋相連,乍一眼看過去和白娘子里的斷橋有些相似。彎彎的石橋下長出來粉粉嫩嫩的蓮花,將這片迷朦的山霧吹開,點綴出別樣的嬌俏。 四下無人,他們站在橋上說話,偶笑偶嗔,恍若回到少年時代在此處嬉戲玩耍。 我和勾老師站在橋尾,她的快門不斷按下,遠山繚繞的云霧也被收入畫框。我們在不知不覺間,品味到他們散文詩一樣的愛情。 你們是怎么認識的? 休息的間隙,我沒按捺住好奇心。 嗯,怎么說呢?我之前爬黃山的時候,孫爺爺跟我在一輛纜車上,他想回來尋根,我們就一起作伴了一段時間,留下了聯(lián)系方式。前段時間他說他找到了他的根,想讓我?guī)兔τ涗?,我也沒想到,竟然是說找到了汪奶奶。 找到了根......老頭還挺甜!我沖著不遠處如膠似漆的兩位看去,就看到兩只形若枯槁的手在細雨中交握,緊緊地,誰也不松開。 已經(jīng)蒼老的眼睛眺望著遠山迷霧,紗一般的霧氣籠罩在他們身上,卻沒能蓋住彼此的思念。 真好!真好! 我不自覺地朝勾老師望去,將藏在身后的敗柳遞給她。 對著這抹新綠,她有些訝異:你摘的? 剛剛拍照時,池水里撿到的。它才落下來,我就撿起來了,所以也還很新。 撿這個干嘛? 你剛剛不是在水中撈柳枝嗎?剛好送給你。 嫩綠的柳枝被細雨微風吹搖,她像收到鮮花一樣捧近鼻翼,細細嗅聞。 謝謝你!我很喜歡! 喜歡就好。 在一山水霧中她笑得明媚,嫩粉色的荷花苞蕊染紅我的耳垂,我極力壓制住自己的歡喜。 孫爺爺找到了自己的根,我想,我也快要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