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實(shí)話

    云蕪綠這一夜并未睡好。夜里輾轉(zhuǎn)反側(cè)，想著越秋白的話。

    越秋白與旁的男子不同，既不吝嗇他的關(guān)心，卻也不避諱自己的疏遠(yuǎn)。這樣的男人，就像那月季花兒，看著漂亮，拿在手里扎rou。

    主人的消息還未至，她只能憑著本心做事。但愿她所做之事，皆不是白費(fèi)工夫。

    月落星沉，旭日東升，她在院中看到侍弄花草的越秋白。夜晚風(fēng)寒，吹落了一地的石榴花。越秋白清掃了院子里的落花，又為花花草草們?yōu)⑸狭怂?/br>
    早。見到云蕪綠，他不咸不淡地打了個(gè)招呼。

    公子早。云蕪綠頷首，潑出了一盆洗臉的水。

    她回身走入屋內(nèi)，少刻又走入院內(nèi)。

    越秋白抬頭，不禁愣在當(dāng)場(chǎng)。他只能從五官輪廓依稀辨認(rèn)出她。蛾眉淡掃，卻依舊掩蓋不住眉目間的老態(tài)，看上去似半老徐娘。她平常畫的是嫦娥眉，眉形似月，略微上揚(yáng)，嫵媚而不失鋒銳。今日畫的是小山眉，如小山橫臥，恭順而慈祥。

    他以為他們年歲差不多。他二十又七，她大概有個(gè)二十五六左右，如今看到她這番毫不做作的老婦姿態(tài)，他根本吃不準(zhǔn)她有幾歲。

    你去哪？

    買吃食。

    直到他灑水的壺都空了，他這才意識(shí)到她已走遠(yuǎn)。那就是江湖中的易容術(shù)嗎？他不明白，若是易容了，她的五官輪廓卻沒有動(dòng)。若不是易容，她看上去就像一夜滄桑了十幾歲。

    云蕪綠走入一家市井煙火的早餐鋪?zhàn)?，要了一碗豆?jié){和一塊牛rou燒餅，坐在角落慢慢悠悠地吃。

    周圍稀稀拉拉地坐著些食客，似乎要比往常冷清。邊上桌坐著一高一瘦的兩人，正唾沫橫飛地聊著城中之事。

    聽說了嗎？城里抓了不少jian細(xì)呢。

    聽說了，逮了不少匈奴jian細(xì)呢，似乎還有吳地jian細(xì)。這我就不明白了，吳地和涼州同屬大周，怎么還會(huì)派jian細(xì)過來？

    大周快完了，江河日下，各州各為其主，現(xiàn)在涼州城誰還知道現(xiàn)在的皇帝叫什么？

    難怪，如今城里到處是jian細(xì)，何時(shí)才能抓得完呢！

    云蕪綠聽了半晌，得知城中已經(jīng)戒嚴(yán)，進(jìn)出城都要受到嚴(yán)格盤查。如今東西還未拿到，退路就快要被封死了。

    她吃完，又多要了兩份燒餅，揣著溫?zé)岬娘炞油庾?。街道上果真有許多巡邏的士兵，偶爾逮住幾個(gè)看上去賊頭賊腦的行人，例行問話。

    她神色如常地與士兵們擦肩而過，匆匆走回宅院。

    給。外頭戒嚴(yán)了，你莫要隨意出去。她把包著燒餅的油紙遞給越秋白，大步地向屋內(nèi)走去。

    多謝。越秋白捏了捏手中的餅子，還是熱的。

    他回過身，喊住了她：你這裝扮是易容術(shù)嗎？

    怎么了？云蕪綠的腳步一頓。

    沒什么，只是想問你一下的年歲？

    你覺得幾歲，妾身便是幾歲。

    越秋白追上她，在她身后急切地道：我并不是想打聽你的歲數(shù)。只是你我在一處，我想聽你一句實(shí)話。

    云蕪綠停下步子，越秋白躲閃不及，撞上了她的脊背。她紋絲不動(dòng)，他倒是被撞退了好幾步，手中的餅子也往地上落。

    云蕪綠伸手，一把接住餅子，遞給越秋白：實(shí)話就是，妾身想說的，自然會(huì)告訴大人。大人可以信任妾身，不必拐彎抹角。

    好，是我唐突了。越秋白接過餅子，轉(zhuǎn)身去了院子。

    他吃得很快，似乎只是為了果腹，根本就不在意餅子的味道。他風(fēng)卷殘?jiān)频爻酝?，這才后知后覺地察覺到是牛rou燒餅。

    素?zé)炓晃囊粋€(gè)，豬rou燒餅兩文一個(gè)，牛rou燒餅是最貴的，要三文一個(gè)。兩個(gè)燒餅，花了她六文。

    他五味雜陳地看向洞開的大門。她到底是個(gè)什么樣的女子？

    晌午之時(shí)，云蕪綠又出了一趟門，未打聽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不過春風(fēng)渡的大名因?yàn)樗轮情T的緣故倒是人盡皆知?？渌娜瞬欢?，罵她的人大把。什么最毒婦人心之類的。

    她充耳不聞。為什么要做個(gè)好人，仁慈是給自己人的，匈奴來漢地?zé)龤屄樱螘r(shí)有過一念的仁慈？

    罵吧。反正她做事不求名利，只求問心無愧。

    云蕪綠捎回去一只烤羊腿，用小刀將rou剔得干干凈凈，裝入盤中。

    越秋白站在一旁看她剔r(nóng)ou。她的手好看極了，十指纖纖，似玉筍芽。這般纖柔的手卻是殺人的手。

    他本該是怕的，只是念到她從未害過他，他便不怕了。

    云蕪綠剔了滿滿一盤的rou，卻遲遲不遞給他。

    你何時(shí)去將東西取來？

    他這才收回自己的目光，正色道：這兩日吧。

    我等不了，今日你若是辦不成，便將東西所在處告訴我，我替你取。

    今日便能成。

    云蕪綠這才將裝羊rou的盤子遞給他，若有所思。越秋白怪她不同他說實(shí)話，他其實(shí)也不信任她。明明城中戒嚴(yán)，他寧愿甘冒虎口，也不愿將此事交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