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人
嫁人
世間的女子,大抵都是要嫁人的。 游悠不清楚為何季嗣音不想嫁人,或是害怕嫁了人到夫家要矮人一頭,或是害怕所嫁并非良人,畢竟季嗣音有這般好的家世,這般疼愛她的父母兄弟,嫁不嫁都是可以的。 可游悠不同。嫁人是女子的第二次投胎,只有嫁了人,她才能脫離叔父家。 她總在夢里夢到自己未來的郎君,迷迷糊糊看不清臉,但她能感覺到夫君在桌旁翻書,而她坐在床邊,輕輕拍著身旁熟睡的孩子,不言不語,卻歲月靜好。 戲文里總唱到琴瑟和諧,描眉弄脂,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離。可游悠卻不敢做那樣好的美夢,只盼著夫君是位端方君子,能與她相敬如賓,再得三兩孩子,安安穩(wěn)穩(wěn)過日子便是。太貪心了,是菩薩都要生氣的。 十五歲那年,她遇到了談蘊(yùn)南,在寧府。 那時,她與寧嗣音等一眾姐妹在花園里開詩會。寧嗣音兄長寧建回京修整,即是鄰居,父輩又是至交好友,應(yīng)時便攜了談蘊(yùn)南來拜訪。恰逢花園里的花正是時節(jié),三人便逛到了花園。 游悠剛寫罷了最后一筆,抬起頭來,便瞧見一席天青色長袍、挺秀玉立的談蘊(yùn)南。而談蘊(yùn)南突如其來對上她的眼睛,竟愣了一愣。 寧建笑得爽朗,朝meimei走前幾步,大聲朗讀著季嗣音方才做的詩,念罷,又叫那應(yīng)時瞧,應(yīng)時低頭念了,卻抬頭看向?qū)幩靡簦核靡糇龅脑?,怎會不好?/br> 花園里一眾嬌美清秀女孩,但應(yīng)時卻視若無睹,只將目光落到季嗣音臉上。 女孩們少見外男,突然見了幾個,還都是俊秀的青年才俊,自然紅了臉,躲到一旁不敢直視。 游悠自然也不例外,挪了挪腳步,借樹枝遮一遮自己的面容。可惜樹枝矮短,遮不到幾分,微低著頭,映得那雪白的花仍不如她的眉眼清秀。 她只感覺談蘊(yùn)南的目光,總是落到她身上,然后又匆匆挪開。那樣小心翼翼,緊張慌亂,可又情不自禁。 寧嗣音卻不見半點(diǎn)羞怯,福了福身,淡淡道:哥哥,此處仍有許多meimei,別叫meimei們不自在才是。 沒有長輩在,又不是親戚,當(dāng)然需得避嫌。但寧建一向不拘小節(jié),才大大咧咧領(lǐng)著應(yīng)時和談蘊(yùn)南到了花園,其實(shí)也是叫應(yīng)時見一見寧嗣音。 見寧嗣音臉色不佳,寧建也不愿意惹meimei生氣,便帶著二人離開了。直到三人的身影消失在花園走廊轉(zhuǎn)角處,女孩們才松了一口氣,游悠才抬起頭來看向?qū)幩靡簟?/br> 殊不知,寧嗣音也在看向她。 她那刻的眼神,游悠記了很久很久,難以形容那是一種怎樣的情緒,帶著一點(diǎn)難過和不甘,又帶著一點(diǎn)希冀和哀求。 游悠沒有讀懂,但她在叔父家生活,知曉如何看人眼色。如果寧嗣音喜歡應(yīng)時,又怎么會是那樣的神情呢? 后來,她們?nèi)テ凡钑r,寧嗣音的堂妹寧凝和她道:你今日可瞧見了?和音jiejie談話的那位,便是應(yīng)時應(yīng)小將軍了,他久不見音jiejie了,建哥哥今日肯定是帶他來見jiejie的。 應(yīng)時也是京中許多閨秀心中的如意郎君了。家世顯赫、富貴雙全,本人雖才二十歲,但繼承了他老子和兄長的驍勇善戰(zhàn),年紀(jì)輕輕便英姿過人,陣前萬夫莫敵。偏偏本人還英武俊朗,眉目如星,挺拔如松,且如今尚未娶妻。 二十歲不娶,自然是急壞了家人。但人人都知他在等誰。應(yīng)小將軍心儀忠毅侯府千金,侯府千金不愿嫁,他便數(shù)年等著,京城里誰人不知。 游悠有時在想,以應(yīng)時對季嗣音的情意,雖不好說是佳偶天成,但已是世間難得的一心好兒。加之兩家是通家之好,季嗣音的日子怎么會差,卻不知為何,她十七歲了仍不肯嫁人,哪怕不是應(yīng)時,她若心儀旁人,又有誰會得不到呢。 但游悠從來不敢問季嗣音。畢竟這些事情,不是她可以干涉的。季嗣音對她如此好,自己就更要知情識趣,不要去討她嫌比較好。 可是兩個月后,游悠及笄。再半月后,談府上門來提親。 這一消息驚了闔府上下。 談蘊(yùn)南的祖父是先帝的股肱之臣,圣上亦是十分重視。而談蘊(yùn)南父親亦是二品大臣,談蘊(yùn)南不久前更是考中了進(jìn)士,眼見著是光明仕途。這樣的出身,配公主都足夠了,怎么會看上她一個父母雙全的孤女。 彼時大姑娘游真已經(jīng)出嫁,游佩已經(jīng)定了親,游琴、游欣和游悠年紀(jì)相近,也是同時在看人家。本來,叔父叔母已經(jīng)為游悠看好了一戶人家,秀才娘子,家中有薄田,日子不算清貧,但也飽暖無憂。而游欣的婚事自是高出不少。游琴雖為庶女,但也頗得父親疼愛,相看的人家條件也不差,只挑挑揀揀著,看有沒有更好的。 聽到談府來提親,道明是游三姑娘,還是寧建,未來的忠毅候爺陪同前往提親的。游府無不倒吸冷氣,連忙搬出好茶好點(diǎn)心來招待貴客,驚得差點(diǎn)咬掉舌頭。 游琴哭成了淚人,撲在床上,用簪子將枕頭劃成一道道的,棉絮直吐出來。而游欣鬧著不依,發(fā)了瘋,摔了杯子踢了凳子,喊著:憑什么好處都是她的呀!有了一個侯府千金,還有一個談公子!我差哪兒了! 而游悠的心砰砰地跳,像做夢一樣十分不真切,是她嗎?那談小公子,來提親的,真是她嗎? 媒人說,談公子在寧府見到游悠后,便久不能忘,日思夜想。得知佳人即將及笄,在父母面前跪求,求游悠及笄后便去提親。 談大人和夫人自然是猶豫的,游悠的家世實(shí)在和自家相去甚遠(yuǎn)。加之游悠幼年喪母,唯恐做派小氣,不能扶持夫君。但談小公子十分堅(jiān)持,談大人和夫人也不能不答應(yīng)。 游家自然是應(yīng)下了這門親事,能與談家做親家,是求不來的福氣。 在雙方過定前幾天,游悠向季府請求遞帖子拜訪。那是游悠成親前,她與季嗣音最后一次見面。 季嗣音正坐在閨房里,手持一本詩經(jīng),見她來了,連忙丟下手里的書,站了起身,絲毫不如平時鎮(zhèn)定,慌了神,亂了手腳。 游悠認(rèn)真地向季嗣音行了一禮,向她道謝,是因?yàn)樗谋佑?,游悠才能高嫁,尋得如意郎君。游悠說得真心,她是真的感謝季嗣音,如果不是季嗣音,她又怎么能遇見談蘊(yùn)南。 可季嗣音突然安靜了下來,仿佛方才的慌亂沒有發(fā)生過,神色淡淡。 游悠心一驚,抬頭去看她。只見她垂著眼,不知在想什么。側(cè)影沉靜,卻莫名的,游悠卻感覺心好沉,好沉。 難道,季嗣音心儀的人,是談蘊(yùn)南?游悠心中冒出的念頭叫自己心慌意亂,如果真的是,她寧可得罪談家退親,也不會叫季嗣音難過的。 誰知季嗣音抬起頭來,卻不敢瞧她的眼睛,啞著嗓子說:也罷。談蘊(yùn)南他也算個好歸宿。 jiejie游悠上前一步。 不是他,也會有別人。季嗣音道,他也算配得起你。 游悠卻不知為何,覺得難過極了。雖然季嗣音神色不變,但她卻看起來那么難過。這難過,也叫游悠好難過。 桌上的詩經(jīng)被窗外的微風(fēng)吹得揚(yáng)起,書頁散著墨香。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v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v我不往,子寧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