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天極樂

    斐孤走了，司命仍立于瑪瑙玉架旁，隨意施了個(gè)訣便又衣著完好，恢復(fù)了平常模樣。

    依照目前來看，斐孤仍執(zhí)于情愛，因愛生恨，因恨入魔。

    她皺起眉頭，想不明白。

    千年了，為何他還是一點(diǎn)長進(jìn)都沒有。

    眼下眾神被困于血陣之中，切斷了一切聯(lián)系，斐孤應(yīng)當(dāng)也不會輕易放人。

    現(xiàn)下只好向西天求助了。

    司命從來不愛求人，此刻卻想起那一位舊識。

    她閉目凝神，紅線一閃，心中喚道：尊者，尊者。

    西天極樂之地。

    玉宇樓臺之上，寶殿珠簾重重，金鑄磬聲悠遠(yuǎn)，慈云仙鶴成雙，佛前皆供奉蓮花蟠桃，香云裊裊，梵音陣陣。

    一人于蓮臺之上打坐，那人身著袈裟，俊眉深目，法相莊嚴(yán)，額間一點(diǎn)金印明明滅滅，閃如螢火。

    緣空倏然睜眼，戴著佛珠的右手腕之上一陣熱燙。

    他好像又聞到那陣清淡悠遠(yuǎn)的楝花香氣。

    可他看了看四周，滿目皆是蓮花。

    奇怪。

    緣空取下手腕上的佛珠，仔細(xì)看了看他的手，手腕上干干凈凈，什么也沒有，佛珠也仍舊是尋常的紫檀佛珠。

    他忽然又想起五千年前，他奉命去柄山取眠珠，途經(jīng)孽海遇一行色匆匆的冷淡神君。

    她頷首向他行禮喚他尊者，他不知她名諱，只好沉默回禮。

    交錯(cuò)而過之時(shí)，緣空聞到她身上一陣熟悉的香味，好似是楝花。右手指間倏然傳來一陣刺痛，他怔然脫手，佛珠砉然下墜，直欲墮海。

    緣空伸手去接，那神君比他更快，他只望見一抹紅飄過，佛珠將將半落水面，他還未觸及水波，她已伸手從水中將那佛珠撈出，轉(zhuǎn)頭沖他道：尊者當(dāng)心，下次可勿再落下佛珠了。

    多謝神君。緣空從那玉白的手中小心接過那串佛珠。

    尊者不必客氣，苦楝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了。她不再多言，頷首離去。

    她好似認(rèn)得自己，語氣熟稔，仿佛他落下佛珠稀松平常，可是他卻一點(diǎn)也沒有印象。

    苦楝。今日緣空又再度想起這個(gè)陌生的名字。

    額間金印閃爍，他右手持著佛珠，左手撫上空蕩蕩的手腕。

    阿彌陀佛。但無妄想，性自清凈。起心著凈，卻生凈妄，妄無處所，著者是妄。

    他誦起經(jīng)文，再度闔上眼，卻久違地陷入一些莫名其妙的夢境。

    是雨，如珍珠亂撒一般的連綿夜雨。

    他不知為何在高塔之上靜聽雨聲，渾身濕透。

    有人來了，他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是那人坐在他身旁的瞬間，他便覺得天地寂靜，萬物消彌。

    殘荷夜雨，他明明該聞見混著泥土的雨水氣息，或是大片大片枯荷的清苦香氣。

    但他只聞到那抹極近極濃的楝花香氣。

    他閉著眼，心如擂鼓。

    是誰？他身旁的是誰？

    烈日炎炎，極絢麗刺眼的光，他依舊端坐于高塔之上，好似在等誰。

    而后那人終于來了，他卻等來了一場告別。

    他在低聲叮囑那人，若有若無的悵然：天劫將至，此去保重。

    借尊者吉言。那人的聲音清冷縹緲。

    梵音曠遠(yuǎn)，有什么龐然大物轟然坍塌，他待在原地，只隱隱看到一紫裙黑裳的模糊身影逐漸遠(yuǎn)去。

    是誰？

    誰的天劫？他在叮囑誰？

    緣空額間金印亮如星月，像是在極力鎮(zhèn)壓什么。他茫然地再次睜開眼，夢境之中的一切皆蕩然無存，那金印緩緩寂滅，徒留他神思恍惚。

    尊者，尊者。

    冥府之內(nèi)，司命凝神呼喚，半晌卻無響應(yīng)。

    她皺著眉，也許冥府之內(nèi)的消息無法傳達(dá)至西天。

    她又依樣再次施法與南海觀音，依舊寂然無聲。

    果然。她微嘆一聲，只能另作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