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畫眉

    茶樓臺子上花旦咿咿呀呀地唱，堂里喝茶的人有一搭沒一搭聊著，丫鬟扶著面色蒼白的女子打門口進來，小二迎上去招呼，他半彎著腰，一臉歉意。

    店里客多，雅間都定了出去，夫人您看......

    進了七月，天是蹭蹭變熱，尤其是剛過晌午。人們也不愿意到處走動，找三五好友，點一壺茶，在涼快的茶樓里聽戲，才是愜意。

    小二眼尖，一眼看出女子衣著不俗，現(xiàn)如今女子出門忌諱少許多，但這些大家夫人一般也不愿意拋頭露面，與人混坐，索性他先把話交代清楚。

    那女子膚色蒼白，應(yīng)是被日頭曬出不正常的紅，看著有中暑的跡象，身旁的丫鬟焦急地問：不能想法子給我們騰出一間么？銀子不是問題......

    小二很難辦，他們山水樓的茶水飯食都不便宜，雅間里自然都是貴人，誰又缺那幾兩銀子，可他看女子臉色確實不好，若是出了什么事，他怕也是開罪不起。

    正想去與掌柜商議，樓上下來個紅衣女子，徑直走到她們面前。

    沈夫人，若不嫌棄的話，我們公主請您到屋里歇上一歇。

    公主是誰不言而喻，慶國只有一位公主，沈知樓不知她是何意，但實在難受得緊，只好讓春柳扶她跟上。

    程玉一見沈知樓，立刻迎過去，免了她的禮，又讓紅梟同春柳一起，扶她坐下。

    這雅間里還用了冰，比外面涼快許多，沈知樓緩過些許，出聲道謝。

    程玉親手為她倒上一碗茶，沈知樓又道謝接過，茶碗是偏涼的，里面泡著些她從未見過的花草。

    這是我自帶來的，夏日暑氣重，這茶可消暑。程玉解釋道。

    沈知樓淺嘗一口，入口酸甜，不帶一絲澀。她飲了半杯，又看向程玉。

    她覺得長寧公主尋她另有所圖，絕不只是無意幫她一次，又想到石鳴之之前的話，心中思緒雜亂。

    程玉留意到她的視線，啟唇問：我們已有多年未見了吧？

    沈知樓不知她所說何意，點點頭，是有許多年了。

    程玉一只手撐著下顎，眼神散開，似是在回憶過去。

    你這些年過得可還好？

    沈知樓背脊一僵，抬頭對上程玉的臉，好，都好。

    她有什么不好的呢，世間女子都是這般過的，長寧公主不也是如此......若是不好，當(dāng)怪她執(zhí)念太深，難以知足。

    對方卻沒在這個話題上繼續(xù)，拉著她聊些幼時趣事，多是她們同赴一場宴席的事情。

    ......你可還記得，有一年季夫人生辰，有人送了一對畫眉，長的靈巧可愛，可是還沒等我們告辭回府，那鳥竟不知怎么飛丟了去......

    程玉聲音婉轉(zhuǎn)，沈知樓也同她一般回到了少女時候，這件事，她是知道真相的，也是從那次，她打從心里艷羨著她。

    沈家自來同季家交好，她與季驚鸞算是一同長大，也隱隱察覺兩家父母有意結(jié)成兒女親家。季驚鸞當(dāng)時已是帝京數(shù)一數(shù)二的少年郎，長相才學(xué)都無可挑剔，可是她對他無一絲雜念，季驚鸞應(yīng)當(dāng)也是如此，他對她與季家姐妹并無不同。

    這個人自小就寡言少語，像個精致的空心人偶，沈知樓自認是個尋常女子，她真的能和人偶度過一生嗎？

    可那日季夫人生辰，她在園子里閑逛，聽到有人交談，正是程玉與她的小尾巴程珂。程珂夸季夫人的鳥漂亮。

    程玉卻說：若漂亮的只能被關(guān)進牢籠，那畫眉怕是寧愿生作烏鴉。

    程珂又說一句，阿姐不高興么......檀奴保證此生都不養(yǎng)鳥，阿姐不生氣好不好？

    程玉沒有說話，摸摸程珂的頭，二人往別處走了。

    沈知樓思考著，到底是生作被人圈養(yǎng)但暖飽的畫眉好，還是自由卻無依的烏鴉好，林子里卻忽然出現(xiàn)一人，那人難得的有些慌亂。

    是季驚鸞。

    她想，他應(yīng)該也聽到了那些話。

    畫眉到底是怎么飛走的，沈知樓其實并不知，只不過她認定自己想象的就是真相。她也想等一個，為她放飛畫眉的人。

    你說那畫眉會后悔飛走嗎？

    如有實質(zhì)的目光投在她身上，沈知樓回過神，面前的人不再是被她羨慕的程家少女，她是慶國的長寧公主，而她也不再是當(dāng)年的沈知樓。

    不思考，便不會悔。沈知樓答。

    那你呢？你可曾后悔過嫁給石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