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玉娘，是阿清連累了你

    兩兩對望，在時光的洪流中翻動著書頁，使思緒掀起千層巨浪。

    那時的小姑娘正是跳脫的年紀，不用功讀書卻天天惦記著偷懶，只剩下后面跟著追的乳娘，就這樣，追了一年又一年。

    乳娘上了年紀便也再擠不出奶水，隨著小姑娘日日長大，她也是時候歸鄉(xiāng)安家了。

    走之前，小姑娘哭哭啼啼的拽著她的衣角，哭喊道：玉娘別走好不好。

    她心中疼惜，夫人難產(chǎn)而死，即使她身份低微，也陪伴著小姐從襁褓到孩童，夜夜啼哭都是她抱在懷里哄著，日日不吃鹽只為了給小姐育出新鮮的奶水。

    小姐，您長大了，玉娘也老了。

    老爺給您選了個丫鬟叫秋棠，小姐以后可莫要再亂跑了。

    遠處站著一個怯生生的姑娘，不過也十幾歲的模樣，卻長得纖細瘦長，比小姐高出一頭。

    她笑著摸著阿清稚嫩的臉頰，轉(zhuǎn)過身的那一霎那還是沒忍住眼角的細淚。

    玉娘膝下無兒無女，阿清是夫人留給她唯一的寄托。

    她是個奴仆，從出生就是。

    沒有依靠也沒有家人，可小姑娘會抱著她的腰肢撒嬌，她拍著阿清的背脊，緩緩唱著兒歌，直到她熟睡。

    馬蘭花，開山旁，我?guī)桶⒛锓啪d羊。

    馬蘭甜，馬蘭香，小羊吃了不找娘

    沒有人會如此平等的對待她，只有小姐是她這破碎的下等人生中燎原的星芒。

    她還是走了，背著包裹下了江南，在那里安了家，做些鎮(zhèn)子上的雜活維持生計，一個人過活，也安穩(wěn)平和。

    在一個雨夜，她聽到門口有啼哭的聲音，出門一看，不知是誰將尚在襁褓的幼嬰丟在那里。

    孩子的嘴唇凍得發(fā)紫，嗷嗷待哺的樣子讓她想起了嬰孩時的阿清，便心生憐惜，即使自己過的拮據(jù)，也還是將他抱回屋里，一口一口的稀粥與奶水將他撫養(yǎng)長大。

    她老了，也不識字，曾在小姐的書房中聽阿清念叨過言而有信，她不知那字怎樣寫，只是盼望著她的孩童做一個頂天立地的七尺男兒，看他娶妻生子，再結(jié)束這一生，也好。

    后來的兩人雖然清苦，但也過著互相扶持的日子。

    言兒是個懂事的孩子，即使年紀小，也在集市上賣生鮮的鋪子里幫人干些苦力，一天能賺個十幾文錢，回來給祖母買上一只熱騰騰的包子。

    可這樣的光景只持續(xù)在那日的到來

    從外面回來的玉娘，發(fā)現(xiàn)家中來了一群人，他們二話不說開始砸東西。

    她連忙上去勸阻，可早已年老體弱，只是大臂一甩就摔在地上起不來了。

    為首的莽夫?qū)⑺壠?，惡狠狠的拿刀抵著她的下巴?/br>
    她不知何事，大聲扯著年邁的嗓音呼喊著求救。

    你是周家嫡女的乳娘吧，至元八年你在圓明園做過一碗玫瑰花蜜，現(xiàn)在再做一次。

    她愣住了，似乎知道此舉沖誰而來。

    我不會做，也從來沒去過圓明園。

    她的眼神無動于衷。

    老太婆，入土之前做件好事吧，別讓大伙為難。

    隨即便是一頓拳打腳踢。

    在這個世間，沒有人會認為她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孺而手下留情，人們?yōu)榱私疱X和欲望出賣靈魂，太過平常。

    洪流一般的鮮血從口里蹦出，她的手被狠狠的踩在腳下，只為讓她開口求饒。

    你他娘的，再搞下去就要死了。

    那大漢淬了一口吐沫在她身上。

    老大，上面的人咱們得罪不起還是得想辦法

    此時，賺了十文錢的言兒買了兩個熱騰騰的包子跑了進來，卻被這場景嚇到兩眼驚恐。

    包子掉在了地上，染上了泥濘的塵土。

    他看到奄奄一息的祖母躺在那群人的腳下，哭喊著跑過去。

    祖母

    快跑言兒

    她心急如焚，手臂被刀片劃得血rou模糊，已經(jīng)無力抬起。

    正愁沒法呢...又送上門一個哈哈哈

    說著，男孩已經(jīng)被拎起來甩在了草垛上。

    他又瘋了一般再次爬起來，撕扯著那人的衣襟，眼神中的堅韌讓人膽寒。

    我要殺了你們！

    孩童幼稚的音色卻說著決絕的話。

    可他又怎么會是幾個地痞的對手，其中一個大漢抓起男孩細弱的脖子就抬了起來，兩只腳離地，窒息又無助。

    旁邊卻傳來笑聲，刺耳尖銳。

    老太婆，再不做，我可不保證他的死活。

    不要

    她無聲的吶喊。

    男孩的臉已經(jīng)憋的通紅，眼睛快要泛白，兩只手已經(jīng)被抽走了全部力氣，似乎下一秒就會斷氣一般。

    她眼中磅礴的淚水，與濺在臉頰的血混合在一起，棄守了那堵絕望的城墻。

    我做我做

    她終于這樣說。

    老婦人的眼瞼泛起淚花，跪在地上。

    小姐是玉娘對不住您都是玉娘的錯

    不

    遙清蹲在地上，抱著她，閉上顫巍巍的雙眼，眼淚傾泄而下。

    她們之間再次相擁，就好似回到了那年，玉娘也是這樣抱著她，輕拍她的脊背，口中唱著哄睡的兒歌。

    如今她長大成人，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而面前的玉娘也已兩鬢斑白，飽經(jīng)風霜。

    玉娘，是阿清連累了你。

    記憶中如搖鈴一般的千萬次叮囑，秋水難言她此刻的心情。

    遙清早已將她當作阿娘，是哺育她長大，會做一碗碗玫瑰花蜜的阿娘。

    如今再見，竟然是這般模樣。

    她心痛，卻也無法再回到過去，阻止這一切的發(fā)生。

    玉娘到底是何病阿清帶你去邑都根治可好？

    她心疼的四處看著玉娘。

    奴婢沒事，小姐

    老婦人驚喜的眼神中帶著殷切的關(guān)懷，就好似母親慈愛的看著孩兒。

    只是這樣看著，就心中再無悲苦可言。

    祖母本就身子弱，那天被打的身上全是傷，后來就落下了病根，一到夜里就咳血

    言兒在遠處抹著眼淚說著。

    閉嘴小孩子家說的話，小姐不要放在心上，玉娘不過是老了罷了...

    她如鯁在喉，想說什么卻只能囁嚅著唇，嘩嘩的流下兩行淚。

    這時，肩上被搭上了一只修長的手。

    她轉(zhuǎn)頭，看著昔日從不俯身的君王此刻也走到她身邊的蹲下。

    那手輕輕拍打著她的脊背，好似在寬慰著她驟風冷雪的情緒，帶她越過北山南河，不停不歇。

    耳邊響起清冽的男聲，低沉卻也夾雜著怒意。

    立即去給朕查，查不明白，提頭來見朕。

    那幾個喬裝打扮的人跪地頷首，迅速跳墻而走，個個都看似身手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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