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2 窮兵黷武與德化天下
312 窮兵黷武與德化天下
門依呀打開,穆冰瑤透過昏黃的燈光,看到一個高挑頎長、長發(fā)披灑、一身白衣的人,背對著她負(fù)手而立,秋月遞了個荷包給公公,公公立即哈腰退下。 門一關(guān),就顯得殿內(nèi)燈光更昏暗了。 趙王殿下。 月白身影一震,緩緩轉(zhuǎn)過身來;段鈐面容俊逸依舊,只是消瘦了不少,眉眼間沒有了往日名士風(fēng)流的瀟灑恣肆,取而代之的是深沉幽黯,與一身削瘦風(fēng)霜;讓那圣潔的月白長袍,平添三分蕭瑟。 段鈐往桌面走去,剪了油燈蕊芯,讓屋里的燈光亮一些,這里即使是白天,陽光也進不來,就像他的內(nèi)心,已經(jīng)只剩黑暗。 這里沒有趙王殿下,只有罪庶。段鈐聲音平穩(wěn),臉上看不出表情:想不到青城郡主,還會想來看看我這個罪人。 穆冰瑤見段鈐如此,心里磣然;段鈐可以說是皇帝皇子中,除了段錦,她最愿意結(jié)交的朋友;才華洋溢、疏宕瀟灑,若不是他也算計了她,是段錦奪嫡路上的敵人,穆冰瑤是很喜歡這個朋友的。 值得嗎? 段鈐抬頭,竟對穆冰瑤微微一笑:若那日我成功了,自然值得。 穆冰瑤默然。 段鈐一臉灑脫,幫穆冰瑤倒了杯茶:這里的茶沒有醉仙樓好,委屈郡主了。 穆冰瑤淡然一笑,拿起茶杯:茶好不好喝,是看和誰喝? 段鈐挑眉,沒有說話。 穆冰瑤輕泯一口:這茶帶著三分苦,但沒有銳利的艱澀,顏色尚可。 說的是茶也是人。 找我有事? 穆冰瑤道:我?guī)Я艘恍?,殿下無聊可以瞅瞅;另外幫你帶了幾刀宣紙、一盒毛筆,以及一方胭脂硯。 段鈐看向殿里右側(cè)桌上,放了一落書籍,還有好些文房四寶。 光看過去就能看見質(zhì)地頗佳的半熟宣、竹鹿宣、云箋和灑金箋;一盒潑墨堂的毛筆,以及一方硯臺,竟是那千金難求的胭脂硯。 瑤兒來,應(yīng)該不只是為了贈書和給我文房四寶。 穆冰瑤眼神凝重了起來:殿下,您知道漣漪公主懷孕了嗎? 倒茶的手一震,茶水灑出了杯外。 段鈐只楞了一下子,又恢復(fù)了鎮(zhèn)定:但是她死了。 穆冰瑤把漣漪公主母親生病,漣漪急需一名擁有大秦皇嗣血脈的孩子、還有符泰煉續(xù)命蠱的事,一并告訴了他。 段鈐呆了半晌,然后笑起來,那笑聲完全沒有以往名流的瀟灑,反而充滿諷刺與悲涼。 我果然該死!若我真成功了,也不知哪天就被取而代之,將大秦江山拱手與人!輸?shù)煤?!輸?shù)煤茫」?/br> 段鈐突然問:云云呢? 穆冰瑤道:孩子沒保住,人還在休養(yǎng)中。 穆冰瑤又問了幾個問題,確定他沒有其他遺珠就準(zhǔn)備起身告辭。 瑤兒,現(xiàn)在,我們可以當(dāng)朋友了嗎? 穆冰瑤不想騙他:殿下,你知道的,等會兒本郡主從這里離開,我們將不會再見。 段鈐臉上沒有預(yù)期的失落:很好,朋友才會說實話。他看著她:太子皇兄和老七瑤兒,老七可以承諾妳一個人的后院,但他能承諾妳一個人的后宮? 穆冰瑤抬頭,眸光漾著深邃的漣漪,幽黯得讓人看不清楚:好問題,但我沒有答案。 爬得愈高,愈有許多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穆冰瑤陷入沉思,半晌她抬起頭,眼神清冷:殿下,瑤兒一直認(rèn)為,一個人想做什么事,想達到什么目標(biāo),就要認(rèn)清一個事實;那就是不能把過錯或不好的結(jié)局歸在他人身上。段錦若有一天做不到對我的承諾,那也是他決定的。穆冰瑤的笑容異常理性:他對人有所求,所以才會娶;若不想娶,誰又能令他身不由己? 穆冰瑤看向被烏云遮蔽的天空:有得就有失,段錦權(quán)衡利弊得失后,若他還是決定這么做,那就是他的決定,并不是什么被逼的,或什么身不由己。 妳這個性 看著穆冰瑤離去的背影,段鈐不由得替段錦頭疼。 他拿出那方胭脂硯。 絲滑溫潤,柔細(xì)如緞,本質(zhì)卻堅硬如石,就像送來的主人一樣。 ***** 皇帝召集所有皇子、皇室宗親、宗親世子進龍吟宮。 別說乍聽到的人臉色慘白,皇帝已經(jīng)好幾天一張臉都是醬紫色,讓全公公一直在他身旁拍背,深怕皇帝氣到喘不過氣來! 楊德妃差點支撐不住,連皇后臉色也蒼白得可怕。 這何止是李代桃僵,根本就是偷天換日,打算讓整個段氏江山易主。 這簡直是動搖國本的大事! 根本是瘋了!這計劃若成功,誰知道坐在自己身邊這個人,還是不是我段家人?抑或是哈爾赤那群賤種換臉的? 皇帝也愈想愈憤怒,因為貓蠱,他差點失去所有子嗣,到現(xiàn)在還有一個十皇子昏迷不醒;如今哈爾赤族竟然想用皇家血脈為惡,企圖直接取代他們,掌管他的江山? 老七,命令蘇冉,直接給朕滅了哈爾赤族!皇后,傳朕諭令,曉諭六宮與宗正寺,所有我段氏皇嗣娶納的外族妻妾,一律灌下絕子湯,不準(zhǔn)懷我段氏子嗣!已生下子嗣者嚴(yán)加看守,終生不得離開府邸。還有,自即日起,我大秦皇嗣不再娶外族女子! 段釗此時出列建議:父皇,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那巫族人身懷異術(shù)卻心術(shù)不正,兒臣建議舉兵滅了這些會使巫蠱的民族,特別是巫族、苗族,永絕后患。 段錦聽了出來道:父皇,萬萬不可!當(dāng)初始祖皇帝建國,除了四大世家,也有南疆自治部的幫助;若因少數(shù)巫師行不法之事株連全族,必使我段氏大失民心。 老七,話不能這么說,這些民族大多窮困,一給金錢利誘,就會跟著為惡;若不趕盡殺絕,不用多,一個巫師或苗女都可能毀了大秦江山。 若按照太子皇兄的說法,一個巫師苗女就能代表整個族人,那要不要大家去大理寺或刑部地牢瞧瞧,咱們大秦地牢里關(guān)的那些十惡不赦之徒,可大都是我們大秦子民,我們是不是都該自刎謝罪了? 你 父皇。段錦不理睬段釗,直接面向皇帝:這些少數(shù)民族都有牢不可破的宗教信仰,他們生活也都單純,如果不是受到有心人的利用,如何會有這復(fù)雜心思?我大秦建國近兩百年,巫族苗人何曾有過異心?若因為符泰、松花而牽連所有巫族苗人,兒臣恐南疆自治部會兔死狐悲、民心思變。 段釗冷然:想不到堂堂玉面戰(zhàn)神,會懼了南疆自治部? 太子皇兄,臣弟能戰(zhàn)但不代表好戰(zhàn),現(xiàn)今蘇將軍討伐哈爾赤,而哈爾赤一直是我大秦防守東陵的要津,東陵是否會趁機跨界侵犯,這才是我們要關(guān)注的第一重點。 段錦瞟了眾大臣一眼,又看向皇帝:父皇,東陵若是只jian詐的狐貍,那北周就更是貪婪的野狼,若要興兵,兵力、物力、財力都是考慮;別忘了穆丞相才要走了八十萬石粟米,后面需要多少還未可知,我們這時候主動興兵南疆自治部,內(nèi)憂外患,絕不是明智之舉。 皇帝看看段釗、又瞅瞅段錦,段釗的話大快他的心意,只有鏟平這些會下巫蠱的民族,他才能高枕安臥;但段錦的話卻是一個上位者冷靜思考所下的判斷。 窮兵黷武與德化天下,兩人高下立判。 一直在旁沉默不言的袁清硯,突然出聲:皇上。他的聲線沉穩(wěn)動聽:所謂巫族苗人,大多是安分純樸的農(nóng)民,真正能下蠱行咒的人并不多,而且也受到他們本身信仰的牽制。松花受到婉貴嬪的利誘、符泰得了闕勒可汗的命令,才會行忤逆之事,并非他們本身想侵占大秦江山。 所以重點是那個主事人。 國師說的有理,接著說。 袁清硯道:滅得了巫族苗人,卻不一定滅得了巫蠱之術(shù),反而招恨傷德。古人云:吊民伐罪,又說得民心者得天下,松花和符泰伏法,相信白巫、黑巫族一定人心惶惶,此時皇上若下詔于白巫與黑巫族,言明皇上揚善黜惡,只要安分守己,朝廷不會遷怒,但若要逆天而行、助紂為虐,則絕對嚴(yán)懲不貸。 禮部尚書楚江也出列:啟稟皇上,臣附議國師之語,恩威并施才是王道。 段釗低下頭。 一個袁清硯已經(jīng)靠向段錦,這老古板楚江現(xiàn)在也站到了段錦那一邊;現(xiàn)在能在朝中幫他說話的,真的所剩不多 ***** 皇帝維持原議,讓皇族中娶納異族外邦女子者,都灌以絕子湯,令其終生不孕;已生子嗣者,終生不得出府,否則殺無赦。 出了御書房,段釗叫住段錦。 這半年來,兩人幾次較勁,兄友弟恭的表面功夫愈來愈難以維持。 短短一個月不見,老七倒是愈來愈會說話,處處表現(xiàn)在本太子前面,好像本太子不是一個好人。 段錦墨眼如漆,深幽卻不改嘲諷本質(zhì):太子皇兄說這話也是奇了,難不成太子皇兄還是個好人? 段釗的眸光瞬間一冷:老七和穆冰瑤在一起久了,倒學(xué)會她的伶牙俐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