膝蓋傳來燙人的熱度，黑麒宇坐在長椅上休息。

原以為休息片刻就可以舒緩因運動過度而帶來的痛苦，但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悶燒感不但沒有消退，還有越來越嚴重的趨勢。前幾分鐘忍著痛到球場邊的石臺邊用毛巾沾水冷敷，仍是沒有好轉(zhuǎn)的跡象。他現(xiàn)在很困擾，方才出門倉促，不僅忘了帶水，還忘了帶錢，想買瓶水補充水分、降低體熱也沒辦法。

經(jīng)過一個多月的休養(yǎng)，膝蓋軟骨已經(jīng)復(fù)位，一開始他還不理會張震霖的阻止執(zhí)意打球，這下可真嚐到苦頭了。

他并不是因為喜歡打球而打球。運動對他來說只是一種發(fā)泄管道，以免被體內(nèi)滾滾而燒的惡氣逼出病來。

治療師是麼說的。以一般人的觀點來看，可能就類似紓壓的概念吧。

所以每一場比賽、每一次練球，別人說是全力以赴，只有他自己跟張震霖知道，他g本不在乎什麼輸贏、什麼榮耀，他只是憑著本能行動而已。

但這麼著的後果……就是每次下場後發(fā)現(xiàn)哪里又傷了。

黑麒宇抬頭看夜空。都市光害嚴重，一顆星星都看不到。膝蓋的痛好像越來越劇烈，急需一些水舒緩疼痛以及體內(nèi)急速上升的熱度。因為忍著的關(guān)系，絲絲熱汗從毛孔滲出，讓他覺得有些口乾舌燥。

該不會……發(fā)炎了吧。

還是該打個電話給張震霖求救？

最近張震霖新官上任，許多事情要煩惱，也漸漸顧不上他了。雖然不知道張震霖是好人還是壞人，但少了人在一旁嘮叨，冷冰冰的感覺又涌了上來。

張震霖常常罵他，但最近更常罵程子言。想剛剛在宿舍時，還好程子言正在被罵，他才有機會偷跑出來打球。

那時自己正結(jié)束短程慢跑的訓(xùn)練回到宿舍，一開房門，軟軟矮矮的小身子就不長眼睛沖出來撞到自己身上。

嗚嗚嗚嗚嗚嗚～～虐待啊～～～不要啊～～～～

吵死了！快把戰(zhàn)術(shù)背起來白癡！

我就記不起來呀～～不要逼我～～宇哥救命啊～～～～

其實他覺得程子言很厲害，怎麼能像壁虎般扒在他身上，從身前爬到身後，張震霖想抓也抓不到。好一陣子的糾纏後，張震霖才虛脫地抓到衣角。

身為先發(fā)後衛(wèi)還記不得戰(zhàn)術(shù)這像話嗎！張震霖怒極了，將程子言拔下來，你再不背戰(zhàn)術(shù)，我就把你換掉！

你、你、你……

我什麼？快背！

嗚嗚嗚嗚嗚～～～～～～

自從張震霖接了隊長、校隊先發(fā)大換血後，就能常?？吹綇堈鹆匕殉套友缘哪槈涸趹?zhàn)術(shù)圖上的情景。趁張震霖忙著揍人，他默默地走到衣柜前換上球衣，然後將金色pu籃球放到球袋里。再怎麼小心翼翼還是被張震霖發(fā)現(xiàn)了，但還好，後來程子言趁機爬窗逃跑的行為又再次吸引張震霖的注意力。

干！你給我下來！

爬窗爬到一半的小身體挫了一下，被發(fā)現(xiàn)了！

不要拉、不要拉～～～啊啊啊～～救命～～～

我就是在救你的命！你不要命了嗎？爬什麼窗！

我不要背戰(zhàn)術(shù)～～我不要～～～～～

宿舍不得一刻安寧，所以他打算趁著打球的時間短暫地離家出走一下。

為了不被張震霖發(fā)現(xiàn)，他還特地走到離學校有一段小距離的青年公園。但這下可好了，身體出了問題，身上沒水沒錢，只有一支快沒電的手機。再這樣下去一定會出事的。

黑夜的上空忽然閃起一點紅光。仔細一看，是緩緩移動的飛機。這再平常不過的一點紅，卻徹底吸引了黑麒宇的目光。

紅色……是生命的顏色，也是死神的顏色。

他想起了姊姊。

突地，強烈的悶燒感在右膝炸開，讓他萬年不變的一號表情裂了一點。即使戴著護膝，受過傷仍是不變的事實。

……不過無所謂，只要姊姊死了，他就可以拋棄這副身體了。

所以……沒關(guān)系的。

一審被判了死刑，因為她不滿判決，所以又上訴二審。那個傷害了這麼多人的女人，到底是怕死的。

所以……他絕對──

「我絕對……會讓你死?！?/br>
如果不能親手復(fù)仇，就交給司法吧。不管如何，他都會一直打官司，打到她確定被判死為止。

只要姊姊死了，他就解脫了。

身體里這顆傷痕累累而且丑陋不堪的黑色心臟……就不用再茍延殘喘了。

奇異的感覺從腦中晃過，黑麒宇垂下視線，發(fā)現(xiàn)坐在場邊、離自己最近了兩名運動少年似乎是因為聽到他的呢喃，正余悸猶存地偷覷著他……而他們一看到黑麒宇冷峻的目光，立馬垂下頭，慌慌張張地起身離去。

沒錯，他就是會讓人害怕的人。

從以前到現(xiàn)在……都是。

膝蓋又狠狠抽了一下，讓他飄走的思緒回到現(xiàn)實。他怎麼可能沒感覺，只是騙著自己沒感覺罷了。

「……」

他想打給張震霖，可是又不想打。

張震霖包容他所有的任x，他知道，只是因為以前他於他有恩而已。如果以前他沒幫助過他……張震霖現(xiàn)在也不會事事讓步吧。也許就會像個陌生人用奇怪的目光瞧他。

其實他一直很疑惑，為什麼在知道他的過去之後，張震霖仍對他這麼好。

他終究……無法對任何人敞開心房。

場上傳來喧囂。黑麒宇抬眼看去，是兩隊在打全場。攻右邊的似乎彼此認識，默契良好；攻左的卻像是臨時組起的隊伍。啊，還有一個穿著輕便衣裳、嘴里咬著包子的少年坐在場邊觀賽。

「……」為什麼要在球場吃包子？

少年不像一般人觀賽時只盯著球。隨著視線的移動，黑麒宇發(fā)現(xiàn)少年注意的是球員的移位跑法。幾次來回後，那名少年看向哪邊，場上的球員就像被牽引著一樣往那兒跑去，恍若是他在暗中牽線打比賽一樣。

「……」看起來很聰明。

之後有差不多三十秒的時間少年沒有盯著場上的比賽，而是愣愣地盯著遠處的大樹，不知在想些什麼。而後突然嘆息一聲。

「……」怎麼嘆氣了？

黑麒宇緊緊盯著少年，仔細看，是個面容生得溫煦可愛的孩子。圓圓的臉稚氣未脫，很像他手中的包子。淡淡的咖啡色頭發(fā)，一點點柔風就能帶著飄揚，可見發(fā)絲的輕盈柔順。大大的眼像溫馴無害的小動物，即使認真起來卻沒有一絲氣勢可言。

是個很像……

「**蛋花?！?/br>
沒錯，氣質(zhì)很像**蛋花。白白潤潤的，花心點著溫暖的淡黃色。一點都不神秘，也稱不上高貴氣質(zhì)，但外表清新簡約，就像他的人一樣……簡單平凡，好像什麼人都可以靠近他似的。

所以……自己也可以靠近他嗎？

黑麒宇動了一下想要起身，卻又止住動作。往身下一看，自己全身黑壓壓的，與那名男孩形成強烈對比。

如果自己害他被污染……又該怎麼辦？

心下有些失望，黑麒宇又乖乖坐著，打消/>到男孩身邊的念頭。只繼續(xù)盯著人家。

他的眼睛好漂亮，睫毛卷卷的，臉蛋白白的，容易被狩獵者盯上。就像……一只初生的小鹿。

忽地，那雙圓圓亮亮的眼睛沉了下來。下一秒，場上的球權(quán)因為抄球而瞬間轉(zhuǎn)換。小前鋒沖了出去，以漂亮的跨步上籃把球送進籃框中。黑麒宇忽然明白了，眼前那名可愛的男孩……可以看穿隊伍的戰(zhàn)術(shù)。

這時，對方突然站了起來拍拍屁股，一轉(zhuǎn)身，竟和自己對上了眼。

那一瞬間，a腔被狠狠撞了一下。黑麒宇生平第一次這麼清楚地感覺到心臟的跳動，不由得愣住，有好多陌生的畫面從眼前晃過，似乎是未來的他與他。

是預(yù)感，但是影像稍縱即逝，他抓不到。

僅僅幾秒的時間，死寂的心被強行灌入炙熱的生命，很不習慣，很漲很燙，但不難受。

男孩沒表示什麼，又轉(zhuǎn)過身去。不知道自己淡淡的一眼為那名黑漆漆的人帶來多強的震撼。

就像……沉睡了千年的亡者，又瞬間復(fù)活一樣。

心臟一下一下鼓噪，黑麒宇努力呼吸，片刻後才緩下情緒。抬眼看去，男孩往販賣機的方向走，似乎要買飲料。他再也忍不住心里的躁動，努力撐起膝蓋，一步一步走去。

每往前一步，就好像靠近了什麼一點。

眼前的畫面有些模糊，只能隱約辨識出，亮亮的，像球場的強光燈；有些吵雜，像人們激動的歡呼；還有……閃著紅光的……戒指。

那是什麼，他看不清。

……是預(yù)知。

男孩已經(jīng)走到販賣機前，歪頭想著什麼。黑麒宇加快腳步，安安靜靜走到他身後。然後伸出手，在男孩投入硬幣、正抬起手要點飲料的剎那，快速按了一瓶清水。

「??！」

男孩的一聲驚呼嚇到黑麒宇，著實讓他楞了一秒。然後看著男孩側(cè)過身來，只是兩人身高差了許多，男孩平視時只能見到他的下顎。

不管，他現(xiàn)在渴得要死，膝蓋又痛，剛好需要一瓶水。於是不理男孩氣呼呼的抗議，逕自蹲下身拿水，扭開仰頭咕嚕咕嚕。

不只心臟跳動了，連血y也開始流動了。

「你有聽懂我的話嗎？」

「嗯。」繼續(xù)咕嚕咕嚕。

膝蓋漸漸不痛了，身體的燥熱也降了下來。不用跟張震霖求救了。

水一口氣就喝了半瓶，黑麒宇歪著頭，淡淡地凝視眼前滿臉怒容的男孩。

「名字。」

「??？」

這一聲「啊」啊得怨氣滿滿，黑麒宇有些開心，一般人見了他就只有害怕的表情，這男孩跟別人不一樣！

指了指，「名字。」

啊，視線被瀏海擋住。於是伸手將發(fā)絲順到了頭頂上。

視線清明了，他也清楚看到男孩的表情變化。原先滿是怨氣的表情，似乎變得……震驚？

他好像……認得他？

他認得他？

「干！」

「……」?jié)M心歡喜立即落到谷底，他的名字不是干……

「學長……？」

「……」黑麒宇很疑惑，難道是學弟嗎？可是他在學校里沒見過他……但如果對方都認得他了，他怎能不認識對方？

於是稍稍跨出腳步，「名字?！?/br>
「別別別別別過來！」

「……」

小學弟表現(xiàn)得太過驚恐─可是又很像是太過害羞─還舌頭打結(jié)，讓他不忍心往前跨步了。只能看著人就這麼像火箭一樣噴出去。

……逃走了。

黑麒宇愣了愣，不明白對方怎麼了。低頭看手中的礦泉水。啊……沒留下聯(lián)絡(luò)方式，他該怎麼還他錢呢？

腦中突然又閃過一抹畫面。很模糊，不清晰，但是內(nèi)心的焦慮卻因為這抹畫面而平息了。

看著男孩逃走的方向，黑麒宇捏緊水瓶。深吸一口氣時，赫然發(fā)現(xiàn)a口不似以往沉重。

暖暖的，漲漲的，很舒服。

「……」

他有預(yù)感，他們定會再見。

如果是神的旨意……那就太好了。

＊

波波說故事：

幾天後的下課，黑麒宇翹掉練球偷偷跑去逛花市，想找**蛋花的迷你盆栽，買回宿舍養(yǎng)。逛一圈兩圈三圈，都找不到可愛的**蛋花。

這時一名花販婦人看這名帥哥晃了這麼久卻什麼都不買，主動攔下他。

「帥哥，在找什麼嗎？」

黑麒宇止住腳步，往她的攤子里瞄了一圈，沒有**蛋花。

於是又邁步欲走。

「帥哥帥哥，如果找不到你想要的花，我可以幫你訂喔～」

黑麒宇又停了下來，婦人矮了他不只一顆頭，讓他視線向下有點累。

「看你這個樣子就是花藝愛好者～是要買送給情人的嗎？」

黑麒宇搖頭。

「那你想找什麼花呢？」

「**蛋花?！?/br>
婦人愣了一下，「鹿角樹嗎？」

黑麒宇點頭。

「哎呀～帥哥，現(xiàn)在這個季節(jié)**蛋花不開花啦！難怪你找不到！它要春夏才開花呢，現(xiàn)在都入秋了～來來來，你喜歡白色的小花嗎？我找類似的給你，??！這盆啦～白色的小蒼蘭，瞧瞧這圖，它的花長得跟**蛋花很像吧？這盆都開白色的喔！你就買這盆吧～」

「我要**蛋花。」

婦人瞬間變臉，「就跟你說現(xiàn)在這個季節(jié)**蛋花不開了你聽不懂？」

「……」

「白色的小蒼蘭跟**蛋花長很像啊~」

「不像?！?/br>
「哪里不像？一樣白中一點黃?。　?/br>
「……我要**蛋花。」

「你是腦袋空空喔？就說現(xiàn)在**蛋花不開嘛！」

「……」

黑麒宇不理婦人，又去花市繞圈圈。又繞了五趟後，回到原本這攤。

「哼~就跟你說現(xiàn)在這個時節(jié)找不到吧？」

「……」

黑麒宇盯著還沒開花的小蒼蘭樹，指了指，「開花？」

婦人喜滋滋地開始打包，邊固定花枝，邊燦笑著，

「小蒼蘭啊……冬天就會開花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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