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將（上）

    梁家世代經(jīng)商，富可敵國。

    梁老爺一過世，偌大的家當(dāng)便落在未滿二十的獨子梁同方身上。

    梁同方乃是不折不扣的紈绔子弟，嬌生慣養(yǎng)，不學(xué)無術(shù)，對經(jīng)營買賣一竅不通，身邊卻有不少狐朋狗友。

    有人心存歹念，欺負(fù)他涉世未深，哄著人往北邊戰(zhàn)亂之地販賣牛羊，說什么富貴險中求，實指望著他將性命搭進去，才好侵吞家財。

    梁同方躊躇滿志，一心想著干一番大事業(yè)，領(lǐng)著數(shù)十輛貨車，載著上千頭牛羊，浩浩蕩蕩向北而行。

    來到邊塞交易之所，看見虎背熊腰的胡人手里牽著的牛羊，品種比他的好，rou質(zhì)比他的肥美，價錢還比他的便宜，梁同方臉色又青又白，意識到自個兒干了件大蠢事。

    還不及懊惱，又趕上匈奴犯邊，百姓一哄而散，幾個好吃懶做的隨從見勢不妙，跑得比兔子還快。

    梁同方連人帶牛羊，被敵軍抓了個正著，淪為俘虜。

    那些騎在馬上的彪形大漢說著他聽不懂的話，肩上大刀發(fā)出雪亮的光，沖著他獰笑連連，梁同方嚇得險些尿褲子。

    腦海里閃過許多話本中的殘暴情節(jié)細(xì)皮嫩rou的小白臉被營中的漢子們輪流泄欲，倒吊在旗桿上曝尸示威，死后還要被馬蹄踏為碎rou

    他嚎啕大哭，悔不當(dāng)初，叫道：完了！完了！

    恰在這當(dāng)口，數(shù)支箭鏃破空而來，將離他最近的幾個胡人扎了個對穿。

    鮮血四處噴濺，梁同方被這一驚悚情景嚇得憋回眼淚，頂著滿臉的血呆呆地扭過頭，看見一位英姿颯爽的紅衣將軍。

    女將軍。

    她和他見過的嬌滴滴小娘子全然不同，長發(fā)利落束起，眉似利劍，目如朗星，兩腿緊緊夾住馬身，挽弓射箭，殺人如麻。

    梁同方心口急跳，呼吸不暢，眼睜睜看著她疾馳而過，帶著薄繭的手指撥動弓弦，充滿肅殺之氣，比他聽過的所有靡靡之音都蕩氣回腸。

    女將軍以一當(dāng)百，不費吹灰之力嚇退敵軍，牽著韁繩緩緩踱至梁同方身邊，俯身問道：可有受傷？

    她的聲音難辨男女，低沉悅耳。

    梁同方緊張地咽了咽口水，拄著根樹枝站起，理理衣袖，彬彬有禮道：多謝將軍救命之恩

    還不等他自報家門，有一白衣小將縱馬而來，叱道：哪里來的jian細(xì)？還不束手就擒？

    陡然遭此冤枉，梁同方漲紅臉，辯白道：我也是中原人，祖籍建安，并不是jian細(xì)。這位小將軍相貌堂堂，怎么好憑空污人清白？

    我看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平白無故，來這里做甚？小將一臉不信，隔開他與女將軍的距離。

    我我是做經(jīng)紀(jì)買賣的！梁同方這才想起自己多災(zāi)多舛的牛羊，扭頭四望，發(fā)現(xiàn)畜生們跑的跑傷的傷，急得帶出哭腔，我?guī)еＱ騺泶说刎溬u

    呔！小將大喝一聲，嚇得梁同方一哆嗦，還說不是jian細(xì)！哪個有腦子的不知道咱們這兒毗鄰草原，牛羊賤而糧草貴？

    梁同方如喪考妣，垂頭喪氣道：我到了此地才知道

    女將軍輕笑一聲。

    她殺敵之時不怒自威，展露笑顏時卻色若春花。

    梁同方看得呆住，聽見她好心替自己解圍：我看他像個書呆子，許是真不知情。帶他回營中安置，待戰(zhàn)局平穩(wěn)些，著人送回去罷。

    她幫人幫到底：普通百姓做個小生意不容易，幫他把牛羊捉回去，給弟兄們加餐。記得點清楚數(shù)目，按咱們這兒的價格折成銀子給他。

    賠本買賣，也好過血本無歸。

    梁同方感激涕零，跟著幾個兵士抓牛逮羊，頂著滿頭滿身的土走進軍營，好奇地左看右看。

    他打聽了一圈，知道女將軍乃當(dāng)朝赫赫有名的巾幗英雄商照，暗自傾心不已。

    他從小就愛看將軍征戰(zhàn)沙場的話本子，而今親臨戰(zhàn)場，自然亢奮異常。

    今天幫先鋒軍打磨刀劍，明天跟著軍醫(yī)救治傷患，總之，他抓住一切機會，近距離觀賞商照上陣殺敵的英姿。

    幾日之后，商照巡視回來，被梁同方攔在城門底下。

    只見他紅著臉奉上一個精美的衣匣，說道：將軍于我有救命之恩，小小禮物，不成敬意。

    商照推辭不受，梁同方有些著急，索性打開匣子，取出錦衣繡裙，自賣自夸道：這套衣裙由云錦所裁，織金鑲玉，可于日光底下變幻諸多色彩，將軍換上，必能錦上添花。

    這禮物太貴重，我不能收。商照的態(tài)度溫和卻堅決，更何況，小公子有所不知，我從不穿女裝。

    衣帶當(dāng)風(fēng)，環(huán)佩琳瑯，美則美矣，不適合她。

    梁同方恍然大悟，緊接著有些懊悔：是在下選的禮物不對。

    他改送名馬，送傷藥，花費重金買來一塊千年玄鐵，請工匠鑄造神兵利器，臨到跟前才想起商照擅用弓箭，又急慌慌回爐重鑄。

    營中漸漸傳出風(fēng)言風(fēng)語。

    商照無法坐視不理，使親衛(wèi)將梁同方請進大帳，開門見山詢問他的目的。

    唇紅齒白的小公子有些害羞，卻坦坦蕩蕩回答：在下蒙將軍大恩，真心仰慕將軍，想求娶將軍做夫人。

    此事不必再提。商照沒想到他還有以身相許的怪念頭，頗有些頭痛，戰(zhàn)事尚未平定，我沒有嫁人的想法。邊關(guān)苦寒，不是你這樣的少爺久待的地方，我著人送你回去。

    梁同方如同晴天霹靂，又叫又鬧，不肯配合，到后來還是被幾個健壯兵士捆成粽子，馱在馬上強行送走。

    他回到家里，茶不思飯不想，一顆心全牽在商照身上。

    怪不得母親之前替他相看的女兒家，哪個他都不喜歡，娶妻就該娶商照那樣心懷天下、智勇雙全的大英雄。

    日日翻看邸報，又用大筆金銀財寶買通天子身邊的太監(jiān)，梁同方很快等到機會。

    卻原來商照出身寒門，不朋不黨，年紀(jì)輕輕立下不世之功，招來許多老臣的嫉恨。

    他們暗動手腳，拖延今冬的軍餉與糧草，恰逢匈奴大動干戈，商照內(nèi)外交困，已經(jīng)彈盡糧絕。

    梁同方精神一振，斥重金收購物資，又請了幾個鏢局護送，星夜疾馳，趕到邊關(guān)。

    富家少爺受了不少罪，嘴角急出燎泡，雙腿內(nèi)側(cè)磨破，整個人瘦了一大圈，精氣神卻還好，對著迎出來的商照傻笑。

    人情債難償，商照看著弟兄們歡呼雀躍的場面，再看看梁同方滿含期待的眼睛，頂著刀子割人一樣的暴風(fēng)雪，沉默片刻，說道：我答應(yīng)你。

    什么？梁同方?jīng)]反應(yīng)過來。

    我說，我答應(yīng)嫁給你。商照知道他出身巨賈之家，可誰的錢都不是大風(fēng)刮來的，見他如此真誠，也有幾分感動，目光微凝，戰(zhàn)事一結(jié)束，我們就辦婚事。

    你把我當(dāng)成什么人？梁同方瞪起眼睛，滿腔熱血被她的話凍成冰碴，你覺得我在趁人之危，挾恩求報嗎？還是覺得自己是什么物件，可以拿來抵換糧草？

    商照微皺眉頭，不理解他的意思：你不是想娶我嗎？

    我是想娶你！梁同方的情緒激動起來，沖著她大聲叫嚷，可我沒這么卑鄙下作，做不出威逼利誘的事，更不希望你為了報恩才嫁給我！

    商照覺得他有些不可理喻，囁嚅幾下，不知道該說什么，索性將他晾在雪地里。

    她以為他頭腦冷靜下來之后，能夠跟自己好好溝通，萬沒想到他會趁著月黑風(fēng)高，賭氣離開。

    將軍，大事不好！梁公子被匈奴王子活捉，那人留下戰(zhàn)書，指明要和您在兩軍陣前一決高下！心腹拿著梁同方隨身所戴的玉佩，匆匆來報。

    商照看完戰(zhàn)書，無奈地嘆了口氣。

    修長有力的手牢牢握住弓箭，她拿起火紅的披風(fēng)，沉聲道：莫要驚慌，我去會一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