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緒

    周琮從梧桐宮出來時已是子夜，不知從何時起，下起了細(xì)雨，雨落無聲，月隱陰云，一片潮氣。

    十九提燈，十六為他披上披風(fēng)，三人靜默地走在青石板甬道上。

    十九暗自抬眼看去，燭火跳動，映出周琮明明滅滅的一張俊顏，其上無甚表情，雙眼看向前方卻又仿佛茫然無焦距。

    還未等他收回視線，就見周琮劇烈的咳嗽起來，肩頭顫動，面色由白轉(zhuǎn)紅，當(dāng)下大驚失色，趕緊和十六一邊一個攙扶住他，從隨身帶的藥瓶里倒出一粒朱色藥丸，喂到他嘴邊。

    周琮等咳嗽稍微停頓的間隙勉強吞了進(jìn)去，約莫半刻鐘后，才平緩了些。

    請世子保重身體，切莫重憂思。十六提醒道。

    周琮自然曉得自己的身體情況，示意他們放開，按照醫(yī)囑平復(fù)呼吸，安心凝神，面色已好了大半了。

    他們繞過撲簌作響的竹林，又走了一柱香的時間，才到了都梁閣。

    都梁閣共三層，仆人稀少，現(xiàn)下西風(fēng)伴細(xì)雨，庭院坐地琉璃宮燈黯淡，三層綾羅窗幔飄往樓外，平白有了幾分鬼魅之感。

    周琮寢臥設(shè)于二樓，值夜宮婢見他們回來趕忙迎著去接，命人將備好的熱水加進(jìn)浴房。十六、十九雖是親信護(hù)衛(wèi)，但周琮從未將他們做奴婢使喚，確認(rèn)周琮無恙之后便遵照他的吩咐下了樓，一樓有名為有蘭室的大套間供他們兄弟幾個居住，他們從公主死士中被擇出的，是以大多無父無母，無妻無子。

    洗浴過后，周琮臥在床榻之上，眼睫閉上又睜開，內(nèi)心翻涌，如鯁在喉，如石壓胸。

    過了許久，他終是起身，拿了件外衣，獨自踏上三樓。

    三樓四面軒窗大開，宮燈隨風(fēng)搖晃，周琮披散著頭發(fā)，臨窗而立，潲進(jìn)來的雨水打濕了衣角，他渾然未覺。

    人生十幾載，他第一次對自己信奉的產(chǎn)生了游移，腦海里母親臥病床榻的畫面猶如昨日。

    若母親知道今日之事是否也會笑他多抱幻想、糊涂癡良？

    周琮細(xì)細(xì)想來，夜風(fēng)竟也不能叫他心中松快半分，

    許久之后，天際泛白，秋雨稍停。

    涼意刺骨，冷風(fēng)拂面，周琮抹去鼻梁上的雨痕，恍然想起前日秋原上小女孩驚喜的面龐，當(dāng)時簡單、輕快的情緒又浮現(xiàn)，一時之間，讓他幾乎想放任自己逃避到這感受之中了。

    他動了動僵冷的身體，暗嘆自己本性懦弱，他將手指抬到眼前，望著拇指上已然凝結(jié)的血痕，想起當(dāng)時碎玉時的心境，垂下眸子，轉(zhuǎn)身下了樓。

    那廂阿厘也失了眠，同住的云竹已經(jīng)打起了輕微的鼾聲，她卻怎么也睡不著。

    周克饉和周琮交替出現(xiàn)在她的腦海中，各種想法混亂無序地涌出來。

    阿母說過他們攢了些錢，等她及笄，便去向侯爺請命，給她贖身放她出府，為她在府外選個靠得住的夫婿，平平安安地過自己的小日子。

    阿厘知道侯府那些服服帖帖的妾室是何等境況，更別提通房了，是以當(dāng)時有人猜測周克饉要抬自己做通房丫頭著實將她嚇了一跳。

    她看著越來越亮的天色，擦了擦眼角的淚，這些貴公子們無論是誰，都不會娶她的，她要是心存妄念，只會比那些被枯圈在后院的妾室更可悲吧。

    周克饉大概年后就要去軍中了，她就在這陣子躲著他些，等他走了估計就忘了逗弄自己這個無關(guān)緊要的婢子了。

    阿厘伸手掏出枕頭邊的匕首，輕輕撫摸上面刀鞘的精美紋路。

    周琮.只是她的妄念，姑且讓她存在心底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