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初見

    柳棠一直沒有問過祝寧寧，還記不記得自己。

    他是忘不掉的。那一天的一幕幕，簡直像是刻在了腦子里。天氣、環(huán)境、所有人的表情、說的話他也不知道他為什么記得那么清楚，明明那時候他只有6歲。

    mama生了很久的病，總是睡在床上不起來。沒有人愿意跟小孩解釋生病的原因，只是安慰他，mama不太舒服，之后會好起來的。

    去年夏天的時候，mama的身體好像真的好了，可以下樓來陪他玩，聽他說說學校里的事情。但天一冷，她的狀態(tài)又開始惡化，竟然比之前還要嚴重。

    他不能再去樓上打擾她，連他的臥房也被換到了一樓。家里的人都忙著照顧大人，他又是個乖孩子，不吵不鬧，所以那段時間，連柳振輝都快把他給忘了。李秘書看他可憐，給他買了只小狗作伴。

    那幾日天氣很不穩(wěn)定，一會兒出大太陽，一會兒又下暴雨。他們怕出了什么事會堵在路上，因此提前把mama轉移到了醫(yī)院病房，只留下一個管家在家看著他。

    有天中午，他正在喂小狗吃飯，管家火急火燎地跑了過來，一把抱起他，說要趕緊去醫(yī)院。

    兩個人當即打了車過去，然而還是慢了一步。mama沒能撐到他來。她的眼睛緊閉著，臉是灰白色的，手冰得嚇人。他還不懂發(fā)生了什么事，只是沒來由地感到了恐慌。抓著她的手臂，他輕聲叫了句mama。

    mama說，希望你以后聽爸爸的話，多幫幫爸爸。奶奶眼睛紅紅的，望著他的眼神不知道為什么，有些忌憚。

    他下意識地望向坐在窗邊的柳振輝。高大的男人臉上毫無血色，冷著一張臉，緊緊握著拳頭。他見柳棠看過來，竟然立刻移開了視線。

    mama一走，好像把家里的空氣都抽干了。所有人都像是行尸走rou，臉上沒有了笑模樣，說話聲音小，動作輕，像是踩在瓷器做的地板上。

    柳振輝不肯再見到兒子。他干脆搬去了別的地方，只派李秘書來照顧柳棠。

    不知道是不是被家里的人說了一通，mama去世一個月后，他不情不愿地回來吃了餐飯。柳棠的小狗不喜歡他，看見他就叫。柳振輝心煩意亂，當即拎了它的后脖頸，把它扔到了門外。

    柳棠要出去找狗，柳振輝不肯，言辭狠厲地把他罵了一通。

    但柳棠還是找了機會溜出了家門。小狗早就不在門口，不知道跑去了哪里。他沿著街邊找，邊走邊叫著它的名字。

    途中下起了大雨，他慌忙地跑起來，想找地方避雨。遠遠的有個公交站，他跑過去，蹲在路邊，大顆淚珠無聲地落下來，砸濕了他的手背。

    就在這時，祝寧寧出現了。

    她有多大了？大概也還是個小學生，還穿著藍白相間的校服，頭發(fā)亂蓬蓬的，在腦后束成一個毛茸茸的球。

    她看上去是跑過來的，橙黃色的塑料雨傘歪在一邊，褲管濕了，喘著氣，臉上泛著紅暈。本來都跑過去了，最后還是退了回來，撐著傘俯下身，向他伸出一只白嫩的小手。

    你是不是走丟了？她聲音好溫柔，怕他害怕，還在他面前蹲了下來，我現在要去警察局，我?guī)阋黄鹑ィ貌缓茫?/br>
    柳棠不肯抬頭，只是一味地掉著眼淚。祝寧寧看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又找不到紙巾，就撩起了衣服下擺，給他擦了擦臉。

    和家里吵架了嗎？她在他身邊坐下，我家里也在吵架。我媽拿了刀，說要拼命，所以我就跑出來報警了。

    柳棠低著頭，聽到這話，嘴一癟，哭得更厲害：我沒有mama了

    哎呀，對不起！我不知道祝寧寧愧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他渾身冰冷，又抖得厲害，就干脆攬住了他。

    她身上很暖，有陽光的味道。柳棠緊緊挨著她，鼻涕眼淚蹭了她一身。她沒說什么，只是摟著他，卷卷的碎發(fā)落在他臉上，還有些癢。

    不知道是她身上的溫度，她的氣味，她的聲音，還是別的什么，柳棠把自己的委屈一股腦地全說了。于是祝寧寧也就說了自己的。

    說她爸失業(yè)了，每天跟mama要錢花，兩個人不斷地吵架打架，家里的碗碟沒有一個幸免于難。沒有錢，她不敢找mama拿，只能每天去撿塑料瓶子賺點伙食費，還要擔心家里的兩個人會不會鬧出人命。她在學校沒有朋友，大家都嘲笑她是撿垃圾的小女孩。

    兩顆受傷的心笨拙地互相安慰，正巧雨也漸漸停了。她牽著他的手站了起來，帶著他一起去了警察局。

    他們交換了自己的住址，也交換了名字，互相依偎著坐在長椅上喝著熱水。很快柳家人就趕了過來，柳振輝快速辦完了手續(xù)，扭過頭吩咐保姆抱起柳棠，自己就先一步踏出了大門。

    柳棠在保姆懷里掙扎了一陣，又下了地，把脖子上的平安鎖摘了下來，塞到了祝寧寧手上。

    jiejie記得來找我！他淚眼汪汪的，被保姆拉著手越走越遠。

    祝寧寧正要回話，一位民警把她喊住了，招著手要她過去。她只能是伸了個頭，朝柳棠揮了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