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程沅？

    我向窗口靠近，努力辨認(rèn)著不遠(yuǎn)處的那個女人。是程沅沒錯。高跟鞋，緊身裙，紅唇大波浪，又是這副成熟打扮，手上還夾著一根香煙。

    她站在一個像是貨倉的門口，藍(lán)色的卷閘門拉下來一半，從里面鉆出來一個黑衣服男人，在程沅耳邊說了些什么。程沅聽完，把香煙隨手一扔，轉(zhuǎn)身和男人鉆進(jìn)了卷閘門。

    程沅進(jìn)去的地方?jīng)]有門頭，周圍都是類似的裝修，成片的倉庫一樣。我還想多看一會，車就已經(jīng)發(fā)動了。我轉(zhuǎn)過頭問蚊子

    剛才路過的是什么地方？一大片卷閘門那

    就是一些倉庫，放什么的都有。這地方偏，位置大，價格還不高，那些做生意的都喜歡把貨放這。

    蚊子從后視鏡看了我一眼，然后繼續(xù)說著

    怎么，嫂子也想做點生意？

    隨口一問。

    我在腦海內(nèi)復(fù)盤著剛才看到的景象。我沒發(fā)現(xiàn)程沅有抽煙的習(xí)慣，她身上總是清新的花果調(diào)香水，沒有一絲煙味。有一次出門，街上有人抽煙，風(fēng)一吹煙味就跑到了我們附近，程沅還很嫌棄的揮了揮手，拉著我走得更快了些。可是今天看見的她，動作卻十分熟練，像個老煙槍。

    那個倉庫離得越來越遠(yuǎn)，最終消失在了路的盡頭。

    *

    車停在樓下，阿姨早早就等著了。從蚊子手里接過行李，我讓阿姨先上樓收拾東西。蚊子看我沒有離開的打算，小聲問著

    嫂子，您還有事嗎？

    我不緩不忙地往車上一靠

    有煙嗎？

    蚊子一愣。我看他有些不知所措，又重復(fù)了一遍

    有煙嗎？

    有，有

    蚊子從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包香煙遞給我。我不怎么抽煙，看不出來牌子好壞，拿出來一根夾在指尖。

    打火機(jī)

    蚊子沒有把打火機(jī)直接給我，而是湊近幫我點燃手中的香煙。

    嫂嫂子這點煙，您得吸著點

    蚊子說著，給我做了個示范。我學(xué)著他的模樣點燃香煙，抽了一口。

    好嗆。品味過后，不過就是讓煙霧在嘴里走一遭再吐出去，不知道有什么好上癮的。

    我又吸了兩口，實在沒意思。把煙往地上一丟，碾了碾，轉(zhuǎn)頭看向蚊子

    你說，這什么人才吸煙

    一般就是壓力大，或者太忙了，用煙解乏。也有像我這種，小時候好奇，結(jié)果就戒不掉了。

    蚊子有些不好意思地?fù)狭藫夏X袋。

    當(dāng)時為什么要給我看照片？

    我話鋒一轉(zhuǎn)，轉(zhuǎn)回了幾個月前。蚊子還在剛才關(guān)于香煙的話題里，自己也順手拿出一根煙，還沒來得及點就怔住了。他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一個字，手上則來來回回捻著那根香煙，看上去很緊張的模樣。

    這嫂子，這當(dāng)時的事是我們一時糊涂，這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您就別追究了再說，這沅姐和程哥也都教訓(xùn)過我們了，我們也再沒在您眼前晃蕩過，您就饒了我吧

    蚊子雙手合十，竟然對著我拜了起來。那根煙還沒來得及放回去，就那樣掛在他的指縫間。我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不讓他再出洋相。

    沒想把你怎么樣，告訴我為什么就行，我不和程紹說。

    蚊子垂著一張臉，自言自語地說著

    這都什么事啊

    蚊子邊嘟囔著，邊做出一副生死無畏的表情

    當(dāng)時就是那個大木，想看看嫂子你是不是真失憶了

    說完，轉(zhuǎn)身就往車上跑，一邊跑一邊喊再見，說有時間再見。

    看他這副急匆匆逃命的樣子，我也沒有再攔他。再怎么為難他，他背后都是程紹。程紹不讓他說的東西，再借給他八個膽子，他也不見得會說。

    回到家，我徑直回了房間。阿姨好像想和我說什么，但是我一路向前，也就沒有再攔我。

    我整個人癱在床上，腦子里又是一團(tuán)麻。

    鄧帆的那些傷，程沅吸煙，大木想看我是不是真失憶，還有程沅動手打了大木和蚊子

    一樁樁一件件，潮水般向我撲了過來。我在其中掙扎著，但每次我以為我要浮到岸邊得救的時候，又都會被死死摁入水中。

    我是誰，我到底是誰，我又處在怎樣的一個環(huán)境里。程紹又是誰，他真的是我的丈夫嗎？程沅呢？

    種種問題同時向我沖過來，眼淚順著眼角流下。我本以為在程紹和程沅的陪伴下，我能慢慢填補(bǔ)記憶的空白，可是我現(xiàn)在，還能信任他們嗎？

    我抽泣的越來越厲害，壓著聲音，不想讓阿姨聽到?？桃鈮阂致曇?，讓一陣撕裂般的痛自上顎處傳來。我捂住自己的眼睛，仿佛這樣就能逃避一切。

    不要忘記自己是誰

    鄧帆的話就像緊箍咒一樣，時不時冒出來提醒我一次。

    情緒的累積到了頂點，我終于控制不住淚水和聲音，蜷縮在床上，撕心裂肺地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