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陳蜜死了
1.陳蜜死了
陳蜜死的那天正好是夏至。太陽直射點正中北回歸線,砰,至此宣告今日便是,她那一年中能看見太陽最長的那天。 她的腦袋也像太陽射擊北回歸線那樣,砰,直擊桌角。 血慢慢染紅視野。 砰,砰,砰。 像心跳。 眼前的景物都隨身體的倒下而傾斜,和心跳一樣,變得逐漸緩慢而無力,而耳邊依舊是頭撞擊桌角的聲音。 心跳。砰。心跳,砰砰。每跳一下就代表我 陳蜜的耳邊傳來很遙遠的聲音,比異國潮濕的海風、低垂的藍天更遠,那些來自年歲不永的回憶,一聲一聲親著她的耳朵說,你聽,砰,砰,這里每跳一下,都代表我愛你一次。 來了嗎? 耳邊傳來男人的喘氣聲,她斜向上看了一眼,血色的視線里立了一個人影,她應該覺得很熟悉,此刻卻格外陌生。 沒有。三哥,怎么辦,我們是不是被人騙了? 男人得不到想要的回應,沉默了兩秒,朝地上啐了一口,居高臨下地看她。 你弟不來了。語氣輕蔑,說著拿起對講機,交易失敗,人質(zhì)沒什么價值了 陳嘆樵。陳嘆樵為什么會在這里?陳蜜腦子被突如其來的信息轟擊的一塌糊涂,眼前的人要走,她拼命抱住對方的一個褲腳,你把話說清楚 可惜已經(jīng)沒什么力氣了。生命在以她能夠感知到的速度與痛感流逝,對方輕輕抬腳,就能掙開她的桎梏。 你看起來不像是知情的樣子呵。男人的話里帶著惋惜,不過你弟看起來也并沒有很在乎你。這種薄情寡義的人,不見也罷。 陳蜜愣了一下,伸出的手停在了原地。 陳嘆樵確實不在乎她,更甚,應當恨她,若是自己被放棄,陳蜜絲毫不意外。 視野漸漸模糊,耳邊的聲音如同夕陽收歸。夏至,太陽直射北回歸線,她那一年里白晝最長的一天。要結(jié)束了。 結(jié)束之前她想再見一見陳嘆樵。 于是她把臉朝男人的方向扭去。 砰 一聲巨響,一道白光,一年中陽光最刺眼最奪目的一天。 陳蜜背對著倉庫門,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生命中的最后一秒她沒能看見陳嘆樵的臉。男人的身影在白光中被沖擊得向后飛去,陳蜜的身邊多了另一道影子,有聲音,有槍響: 砰,砰 陳蜜,陳蜜 陳蜜死了。 【陳蜜死前的二十四小時】 越南邊境,簡陋的磚房,屋外的坑洼里積滿了洗衣服的臟水,一片片白沫飄在上面,和倒影的藍天白云融為一體。 摩托車的轟鳴聲自遠而近,水洼里的泥湯子隨著剎車被濺出好遠,不偏不倚地擊中陳蜜的小腿肚。 白皙的皮膚上開出褐色小花。 陳蜜看了一眼摩托車上的男人,把剛洗的衣服晾在繩索上。 回來了。男人卸下頭盔,朝她點頭。 沒有得到回應也不意外,他闊步走進院里,舀起水龍頭旁的涼水喝了一口,抹抹嘴,今晚出任務,你跟我走。 陳蜜皺眉,將手上最后一條內(nèi)褲掛在外面,也跟著男人進了房間。 屋里空氣不流通,味道難聞。寥寥幾扇窗戶緊閉著,玻璃已經(jīng)被各種油漬灰塵糊得黏膩發(fā)黃,陽光幾乎透不進來,沒人管,也不需要管。 房子的一樓是他們接攬生意的地方,攏總隔斷成了十來間小臥室,都是只能擺下一張床的大小。陳蜜每經(jīng)過一個緊閉的木門,就能聽見里面男歡女愛的呻吟聲。 沒接到客的女人則打開門,穿著劣質(zhì)蕾絲裙,胸脯大敞,兩片rufang如同霜打茄子般掛在身上。她與陳蜜年紀相仿,不過二十六七,看著卻像四十歲的人。 女人見到陳蜜兩人,吐了一口煙,三哥。 走在前面的男人點頭,轉(zhuǎn)身走上二樓樓梯。 女人又上下打量著陳蜜,兩根涂著紅色指甲油的手指夾煙,湊嘴邊吸了口,又吐出來,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三哥回來了。 嗯。陳蜜點點頭,身邊的門板突然砰地被撞了一下,接著響起來凄厲的慘叫,又是哭又是笑,瘆得陳蜜一哆嗦。 女人倒見怪不怪,淡淡撇去一眼,說道:客人新琢磨出來的玩法,給的錢多,忍忍就過去了。 陳蜜安靜地看著木門,沒有擔憂也沒有鄙夷,問道:要不要叫三哥下來,別出事。 女人嗤笑了聲,飛快地把煙按在門板上,火星噗嗤一下,被按得死死的,來不及喘氣就被掐死丟在墻邊。 女人說,能有什么事兒? 說罷,又笑,笑得花枝亂顫,兩片奶子晃得陳蜜眼暈。 在此處哭過又笑、笑過又哭的人不罕見,陳蜜沉默地看著她笑夠了停下來,看她又恢復正常的面孔,緊捏裙角的手指微微微微松了松。 放心吧,弄不出人命。女人搓搓手,天氣悶熱,卻習慣性地朝手上哈氣。 她揚揚頭,上樓吧,三哥回來了,需要套子你就找我拿,我最近壞事,用不上。 陳蜜點頭,不放心,又囑咐她,有事就上樓找趙三刀。女人說知道了,陳蜜轉(zhuǎn)身,沒走兩步又聽見女人在身后喊她。 蜜蜜!她好久沒這么喊陳蜜了,月牙眼罕見地笑出來幾道抵達眼眸的光。 陳蜜腳步一頓,又聽見她說:沒事,上樓吧。 陳蜜摸不著頭腦,剛想問是不是有話要說,女人卻把門關上了。四周都是yin穢的喘叫、嫖客的咒罵,獨那一扇死寂,仿佛敲定的棺材板,里面裝的人已不在世,世上的活罪再進不去。 陳蜜愣了一下,躊躇著要不要多問一句,樓上男人這時候卻喊她了: 陳蜜 喘息,門,樓梯,陳蜜。 來了!陳蜜看了那門一眼,轉(zhuǎn)身上樓。 喊她的那人叫趙三刀,小姐們都習慣性地喊他三哥,是這處的打手。因為給組織立過功,最近被提拔做了管事,負責這片的生意交接。 具體是什么生意,陳蜜也不清楚,她要問,對方在哪,在做什么,趙三刀不肯多說,只道:別多問,問多了沒好處。 陳蜜卻只是想把自己的護照拿回來。 然后早日回家。 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她媽和陳嘆樵,改頭換面,一家人好好過日子。 她是這么想的,渾然不抱任何希望。早幾年她被趙三刀連拐帶偏坐上船的時候就知道,和家人重逢的那天永遠不會來了。 趙三刀其實還有個名字,叫趙離。趙三刀不過是人們給他取的花名,因為眉骨上有道醒目的疤痕,又因為曾經(jīng)在地下擂臺用三把刀了結(jié)糾紛,被人換做趙三刀。 趙三刀成為趙三刀之前,是在在KTV里做酒保。陳蜜白天上學,晚上就去歌廳唱歌,打工攢學費,因緣際會,她看他第一眼就知道她愛他。 兩人濃情蜜意的時候,也和正常的小情侶一樣。每天晚上,趙離騎著自行車接她下晚自習,倆人轉(zhuǎn)到湖邊去吹夏夜的晚風,他問陳蜜你是不是叫蜜蜜,甜蜜蜜的蜜蜜,于是開始唱,甜蜜蜜你笑的多甜蜜,好像花兒開在聲音并不好聽。 陳蜜一開始還笑,聽見歌就不笑了,說,你別唱了,我不想聽。趙離就說好,那換一首,你說唱什么就唱什么。 總之,趙離對她好,和她表白,陳蜜答應了。趙離問她為什么,陳蜜說,因為我愛你。 趙離說,這就愛上我啦? 陳蜜點頭,眼睛笑得瞇起來,說,對,你看著我,對我再說一遍。 說什么? 說我愛你。 趙離扭頭,陳蜜把他的臉掰回來。趙離無奈,說好吧,我愛你。 后來,趙離殺人潛逃,她作為目擊證人被帶去了越南。去的路上發(fā)生了海難,再醒來時,陳蜜已經(jīng)身處他鄉(xiāng),趙離變成了趙三刀。 趙三刀看著她,伸手摸了摸她的眼角。 趙離,趙三刀 他長得和陳嘆樵幾乎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