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扭頭對靛兒道:“你瞧這個繡圖,王爺會喜歡么?”靛兒抬頭瞥了眼,輕聲道:“只要是公主做的,王爺自然都是喜歡的?!?/br>我笑道:“也未必,他看著隨意,其實心里頭挑剔的很?!?/br>改了幾處線條,和靛兒比對了絲線顏色樣式,滿屋子除了靛兒偶爾的回來回話靜的針落有聲。許久后我回過神來,歉笑著道:“本宮糊涂,一忙起來把什么都給忘了,大人公務繁忙,本宮也不敢再奉茶耽擱大人,靛兒,你封一方日月城帶回的太翠石送大人出去。”他神情微冷,唇角倒還帶著笑,黑黢黢的眼盯著我:“小人記得,公主以前愛吃蓮子的?!?/br>我歪著頭看了眼他懷中的蓮蓬,葉柄上還沾著水打濕了他的衣袖,青青翠翠一個個圓溜溜的洞口探出個的尖尖的小頭,擠著攏著包在青衣里,看得別樣喜人。以前在宮里,宮娥們常結伴去瑤津池摘蓮蓬,圍坐在廊下剝蓮子,剝開薄薄的蓮衣扔進嘴里,滿口都是清香。我也曾擒一柄蓮蓬偎在膝頭,剝開青澀的內心,一粒粒的攤在手上,含在舌尖回味。采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置蓮懷袖中,蓮心徹底紅。“只是小時候貪吃,什么都愛嘗些,卻忘記了蓮子芯苦,終究是不能要的。”半生三恨那日夜里下了一場暴雨,潮水來得急,風雨吹的厲害,樓船在急涌滾肆的江面便有些大顛晃,未曾坐過船的北宛婢女們一個個都肚里翻江倒海暈眩不已,宮娥們也多有不適,面色青白的支著桌椅站著。實在多謝當年阿椮騙我跳入池中,從那次被救上來后,坐大船我再也沒有什么暈眩感。樓船泡在風雨里,傾耳凝神細聽能聽見蘭木被水泡漲的微響,還有窗欞上的綢絹被雨水濺濕的飽漲聲。遠一些,聲音便嘈雜起來,船夫在底樓相應呼喊號子,身手矯健的船夫爬上桅桿上收帆,各處帆繩加固捆扎的查探聲。“晃的這樣厲害,船會不會翻?”惶恐的北宛侍女何曾遇過這種處境。“放心,只是小風小浪罷了,等這雨停了就穩(wěn)了?!蔽野参克?。風雨聲中卻送來敲門聲,靛兒出去查看,回來道:“是秉筆大人。”他拎著盞小燈站在風雨如磐的門外,印出個模糊的影子在門上,被風吹亂,被雨沾事,輕飄飄跨出朦朧燈影外。我輕輕搖搖頭,伶俐的丫頭出去回話:“公主已經(jīng)歇下了,大人不必擔憂,風雨之夜,也請回去歇息罷?!?/br>門外沉默半響再無動靜。燈燭剪了一次又一次,我枯坐許久,聽見風雨聲漸漸將息,對她們道:”你們都下去歇著吧?!?/br>帳間香籠熏暖了錦被,外頭風雨停歇,靜悄悄的無一點聲響,我回頭傾耳細聽,靛兒抱著水晶枕問道:“公主,怎么了?”“無事。”我回神道。夜半時分,我在轟隆的雷聲中驚醒。窗外劃過一道道亮光,嗚嗚作響的風搖晃著門窗發(fā)出痛苦的吱呀聲,遽然炸開的雷聲落在頭頂,帶起江水怒吼的翻滾。守夜的宮娥揉著眼睛進來吹滅燭火,又晃晃悠悠的打著哈欠回去,我瞪著眼看著轟隆雷電劃破一室幽暗,聽著一波波悶悶的巨響散在風中,蜷起身為自己斟一杯熱茶。赤足踩在柔軟絨毯上,獨自一人守著這琳瑯奢華,空寂無人的室,雷聲很遠很近,我像小時候嬤嬤講的那樣,安靜的站著,閉上眼。恍然聽見門楣輕輕晃動的吱呀聲,隱隱綽綽的黑影在門邊站著,被風吹淡,又吹的更濃郁。我手指生涼的打開門,他披著莎衣站在那兒,不遠不近,卻帶入一室狂風和更激烈的雷鳴電閃,風卷起他的袖袍獵獵作響,好似要騰空而去。我倚門站著,隔得稍遠,沒有星辰的夜晚,雷電撕裂蒼穹,照亮他的臉白潤如玉,眉眼漆黑如夜。誰也沒有說什么,風雨頃刻而至,瓢潑如注,濺濕了他的袍子沉沉的墜在風中,沁涼的風和冰冷的雨絲撲在我身上,吹亂了我的發(fā)。這沉悶的,粘濕的雨。將要至的夏。“小人答應過的,落雷的夜晚,小人一定會在?!?/br>是的,鎮(zhèn)國公主毛病不多不少,卻有個怕人笑話的毛病--害怕打雷的黑夜。我無波無瀾的看著他,他站在雨里,好似站了很久,又好似剛剛來,漆黑的發(fā)和浸著水汽的眼,雨水落在他臉上,沿著皎潔的臉龐滑入衣內。“回去吧,如意?!蔽移届o的道,“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便是今日生。你我昔日本就是糊涂一場,如今這樣,才是正好的?!?/br>赤裸的足踩在冰冷的地上,一路冷至心底,我垂眼,緩緩將門闔上。他在雨中清冷道:“我這半生三十載,卻已經(jīng)有三恨?!?/br>“一恨幼時獨自活下來,二恨放任公主出嫁北宛,三恨---時至今日,我已得到我想到的,卻仍是在搖尾乞憐無憂的愛?!?/br>回宮汴梁城已是初夏的光景。車輦在寬闊的御街駛過,空中盡是御溝里蓮荷馥郁的香氣,桃李梨杏雜花如繡,飄飄晃晃墜下花魂葉魄撲灑在寬闊御街上如一地斑斕錦繡。恍如相隔許多年再歸來,一草一木一景一致如此陌生,又如斯熟稔。我心灰意冷走的時候,以為我不會再回來。轎輦過了御街,過了宣德門,過了肅穆莊嚴的皇城,紅墻碧瓦深深重重的皇宮在我面前徐徐鋪開。可又回來了。“長公主歸————”內侍悠長的聲響回蕩在耳邊。鎏金玉柄挑起珠絡細簾,我垂下眼,提著自己裙裾邁下車輦,昂頭踏上龍騰祥云的白玉石道,清涼傘大慶殿前黑壓壓一群人俱是喜樂盈盈,龍袍毓冕的弟弟和袆衣博鬢的母親弟弟遙遙的望著我微笑。昔日他們還是我的皇弟和母妃,今日已經(jīng)是大宋的尊貴的天子和太后,我從來沒有想到會有今日的局面,朝堂會有這樣云譎波詭的逆轉。三百七十二步,步步走的驚疑,輕風里眼角飄過他淺紫的袖打亂剪不斷理還亂的思緒,有什么堵在胸臆里,梗在喉間,說不得,想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