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走出去干活，腳步卻突然頓住，看向水盆里飄著的那兩朵小花，看了一眼又一眼，最后咬咬牙，走過去將花撈起，把花莖上的葉子給扯掉，然后別到了發(fā)髻上?；ǘ浜苄?，不過比銅子大上一些，所以連著別上兩朵，倒是不覺得怪異；她對著水盆里照了又照，卻是看不到發(fā)髻上簪著花是什么模樣的。不過還是不死心地把頭側(cè)過來轉(zhuǎn)過去，直到外頭袓母又喚了聲，她才死心，回道：

「就來，就來?！谷缓罄_門，干活去了。

雖然已經(jīng)沒仗可打了，且國朝逐漸穩(wěn)定，未來一片太平可期，但無論怎么說，隨時保持強健體魄就是生存的唯一根本。所以對于秦勉，以及他下面的親信來說，就算如今從小卒仔升為軍官，不必隨時拿刀去沖在最前方拚命，也不敢將一身功夫放下，仍然保持著每天鍛煉的好習(xí)慣。

幾個漢子赤袒著上身，天未亮就從山下往山上跑，做完各種訓(xùn)練之后，正好迎著朝陽跑下山。

這時已經(jīng)有許多勤快的人上山來摘采野菜或撿拾柴薪，大多是些老人與婦孺，壯年男子當(dāng)然是去田里伺候莊稼去了。

在這個衣物比皮rou貴重的時代，男人赤袒著上身干活是一種常態(tài)，尤其像秦勉這群人身形高大健碩，肌rou結(jié)實健美，寬肩窄腰大長腿，渾身上下精氣神暢旺昂揚，卻是尋常難得一見的。所以一路上遇見了人，便免不了被指指點點圍觀，別說老婦幼童看著了，連一些大姑娘、小媳婦的也直勾勾看著，然后幾個人湊在一起嘻嘻哈哈說些什么渾話，有一兩個比較大膽的，還大聲說著「有媳婦沒有？」「我是東村的阿春，現(xiàn)在單著，缺個相好的！」之類的話來表達(dá)自己的熱情。

幾個男人維持著訓(xùn)練時的面無表情，并不對這些小娘子的調(diào)笑話有所回應(yīng)，不過當(dāng)他們跑回秦家的院子里，做完最后的cao練解散之后，那漫涌了滿肚子的猥瑣早就忍不住，幾個漢子推推攘攘地說起葷話來——

「剛才那個叫阿春的，看起來不錯，那屁股可大了，一定很能扭。」王勇總是對這種話題有著強烈的發(fā)表欲。

「不只屁股大，那腰也跟她的屁股一樣大，也不知道生過幾個了?！怪苋阶煺f著。

「管她生過幾個，又不是要娶回去當(dāng)婆娘！」王勇半點不在意，以手肘頂了頂周全道：「這樣吧，老哥我今晚先去那邊探探路，要是用起來還成，明天就換你去，怎樣？」

「你想自己去就去，別扯上我。」周全雖然有點心動，但還是搖頭了。「軍師上回跟我說了，說會給我找個好的。我老娘也說了，就算娶不著大閨女，至少也得娶個沒生過孩子的，省得日后一堆事攀扯不清。你也知道，我就怕麻煩?！?/br>
一旁的吳用這會兒也開口了，道：「老王，現(xiàn)在天下太平了，你也收收心，娶個好婆娘過日子吧，別成天想著玩了。」「哎，我這不就圖個一時的樂子嘛！其實如果處起來還成的話，娶個村姑當(dāng)婆娘也不是不行。實在說，我并不想娶那些眼睛長在頭頂心的大戶人家丫鬟，一個個長得也不咋地，卻當(dāng)自己是仙女似?！?/br>
「可人家會持家、懂規(guī)矩。咱將將也是個小頭領(lǐng)，日后還能不能高升不論，總得有一個象樣的家?！箙怯煤軐嶋H地說著。他們這樣目不識丁粗魯不文的軍漢，哪里知道怎么經(jīng)營一個家，當(dāng)然要娶個明白能干的，才能興家旺子。

王勇撇撇嘴。誰都想娶個好女，但他實在不想娶那些明明身分比他低，架子卻抬得比天高的丫鬟來鎮(zhèn)宅?！肝蚁雭硐肴?，還是覺得村姑好。」說到這兒，還想拉個有力的同盟附和，于是看向頭子道：「頭兒，雖然大將軍想給你說個大家閨秀，但你就是覺得村姑比較好，對吧？」他可是看得很清楚，頭兒對自家媳婦可上心了。

秦勉從井里打上一桶水，將滿頭滿臉的汗給擦干后，便擰著濕布巾洗臉擦身體，整弄完畢，穿上衣服后，才懶懶地回道：「沒有什么比較好比較差的，我早就有婆娘了，不跟你們這些光棍兒空談這些沒影的事?！故裁创笃ü纱骞?、眼睛上頭頂丫鬟的，跟他都沒關(guān)系。他家媳婦身條可好了，修長靈健、胸鼓臀豐——雖然穿著土不拉嘰的肥厚衣服看不出來，只以為她不過是個柴禾妞，但身為一個跟自家婆娘有數(shù)次親密接觸的人，他可以很權(quán)威地說：未來的夫妻生活，肯定性?？善凇?/br>
「頭兒，瞧你得瑟的?！雇跤伦哌^來，拿了個水桶打水；水打上來之后，就兜頭淋下，涼爽得哇哇叫，也不理渾身的水，接著說道：「我們在這兒已待得夠久了，大將軍明明只允你半個月的探親假。先前我們跑到?jīng)錾酱逭胰司突似?、八日來回，如今在永梅縣這兒又待了近十日，想來大將軍那邊該催咱回去了。」說到這兒，他扭頭問紀(jì)智：「喂，老紀(jì)，咱軍師有沒有捎鴿子過來？」

「前幾日就捎了，頭兒還趁回信時，讓軍師幫咱們清點一些退役的弟兄們過來這兒安家?！?/br>
吳用聽了就笑道：「頭兒做事向來利索不拖沓，雖是昨兒個才將那些林氏族人全轟走，但想來那些傷殘病退的弟兄們早就在軍師的安排下起程趕過來接手這幾千畝良田了。不過頭兒，想來大將軍是不愿意看你滯留在這兒處理這些小事的，必定催你盡快回京城吧？」

「他催他的，反正我不急。」秦勉很光棍地說著。

「那么頭兒，咱幾時回京？」向來比較沉默的宋二子問道。

秦勉給他一個白眼，就是不肯說個確切日期。只道：「走了，吃早飯去?！?/br>
宋二子聳聳肩，心想著：就算你不說，該上路時也容不得你多拖上半刻。

真讓大將軍非得拿軍令來催你，那就不好看了。

不管下屬正在忙著講些女人的葷話或者偷偷腹誹他，無心理會他們的秦勉順著食物的香味而去，打開灶間的小門，卻沒走進去，就站在外頭張望，目光習(xí)慣性地捜尋著自家婆娘的身影。

然后，他先看到了一個背影、一個后腦勺，以及一只盤得端正到呆板的烏黑發(fā)髻上，那兩朵小小的紅色小花。

本來挺普通的心情，突然間就好得一塌糊涂，平抿的唇角不由自主地上勾起來。

不過，比起那兩朵花，他更愿意看她的臉。很快地，這個愿望也實現(xiàn)了。

錢香福將雜糧饅頭裝進一只大木盆里，堆迭出一座小山，待再也放不了之后才蓋上蒸籠蓋，接著轉(zhuǎn)身，打算將沉重的木盆給端上桌，然后，四目相對，所有接下來的動作都暫時被遺忘了。

錢香福怔怔看著他，一時竟不知道該怎么應(yīng)對。

而他，朝她露出一口大白牙，附帶一張笑得挺呆樣的臉。

他看起來很高興，什么話也沒說，就一直笑著，看著她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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