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九章 意外
張俊在米蘭的表現(xiàn)越來越好,他在對帕爾馬梅開二度后,隔了一場比賽再入一球??瓷先ビ⒃退銈鷱统鲆矝]有什么機會了,而英扎吉也確實開始隨隊訓練了,他總是皺著眉頭,看樣子也在擔心自己和張俊的位置之爭。賽季初張俊還沒進球時,英扎吉對于自己的前途很樂觀。但隨著張俊的進球,各種贊譽撲面而來,名聲也越來越大,上電視節(jié)目,上報紙頭版,成為球迷眼中的新寵兒……這些都讓英扎吉感到了莫大的壓力。足球就是如此,如果你年齡大了,或者傷病不斷,狀態(tài)不再,那么被更年輕,狀態(tài)更好的球員取代也是遲早的事情。英扎吉傷愈歸隊后訓練很努力,這讓安切洛蒂很高興,現(xiàn)在看來買張俊來倒也有用。ac米蘭近年來陣容固定,一方面增加了球員之間的默契性,但是卻也造成了球隊內(nèi)部競爭不夠,一些球員危機感和競爭意識不夠強。現(xiàn)在張俊和楊攀的到來,為球隊注入了活力。一支球隊想要保持對各項冠軍的爭奪,那么讓球隊擁有活力很重要,而這種活力就來源于球隊內(nèi)部的良性競爭。張俊為球隊帶來的變化任何人都看的出來,他贏得了隊友、教練的信任和球迷的喜愛。他的“11”號球衣也有越來越多的米蘭球迷穿在身上。看起來,張俊在米蘭的一切都在想著美好的方向發(fā)展,最起碼直到那件事情發(fā)生之前,是這樣的沒錯。※※※當楊攀起來洗漱的時候,張俊已經(jīng)在廚房中做早餐了,一個很普通的早晨。“早啊?!睏钆仕坌殊斓拇蛄艘粋€招呼就去洗臉了。“早。”張俊一邊答應著,一邊煎荷包蛋。雞蛋在平底鍋中滋滋的響著,散發(fā)出誘人的香味。意大利面條和面包已經(jīng)做好擺在了桌子上,只等荷包蛋煎好,就可以開動了。他先把自己的兩個荷包蛋鏟出來,他自己喜歡吃嫩的,蛋黃還是液汁狀態(tài)他最喜歡。而楊攀吃不慣那種腥味,要更老一些。就在他剛剛把盤子放到桌子上,手機響了起來。從鈴聲可以聽出來是家里打過來的,張俊有些奇怪,總是他主動定期打回家里,父母很少會主動聯(lián)系過他。“喂,mama?”他一邊接電話,一邊回身去照顧楊攀的兩個荷包蛋。“你爸走了……”mama帶著哭腔說。“走了?什么走了?他不是經(jīng)常出去參加活動嗎?”張俊還沒反應過來。“他永遠不回來了,他、他死了……”mama還是沒有忍住,在電話里哭了出來。張俊只覺得心臟猛地跳了幾下,然后再也沒有反應,緊接著他有種喘不上氣來的感覺。※※※楊攀洗漱完畢,從衛(wèi)生間走了出來,但他聞到了一股什么東西燒焦了的味道。不會是早餐吧?但張俊做飯從來沒有犯過什么錯。奇怪的他沖進廚房,卻看見張俊手持電話站在灶前,從他身前有黑煙冒出。“喂,你在干什么?蘇菲來電話也不至于這樣??!”楊攀沖上去關掉火,還不忘拿犯了錯的張俊開玩涮。再回頭看看鍋里的荷包蛋,上帝,已經(jīng)慘不忍睹了。楊攀連忙收回目光,他怕再看下去,今天的早餐他就徹底吃不下去了。“開玩笑的吧……”張俊喃喃道。“啥?”楊攀把荷包蛋倒進垃圾桶,然后抬頭問張俊,但他很快發(fā)現(xiàn)張俊根本沒在跟他說話,因為張俊正目光呆滯的看著前方窗外。楊攀這才覺得不對勁:“喂,張俊,你怎么了?”“楊、楊攀,你能代我向安切洛蒂請假嗎?我現(xiàn)在要去訂機票……”“訂機票?你要干什么?”“回國,回中國,回家……”張俊仿佛在和空氣說話一樣。“到底怎么了,你說??!”楊攀把手里的平底鍋隨便一扔,抓住張俊的雙肩大聲問道。“我……我爸死了……”楊攀也呆住了。※※※最后張俊親自給安切洛蒂打了一個電話,說明了情況,希望回家去料理后事,安切洛蒂答應的同時還不忘安慰張俊節(jié)哀順變,并放了他一個星期的假。當楊攀還在米蘭內(nèi)洛基地訓練的時候,張俊已經(jīng)坐上米蘭飛往北京的飛機。很多記者發(fā)現(xiàn)訓練中并沒有張俊的身影,而米蘭俱樂部并沒有說他有傷病不能隨隊訓練。所以驚訝之余開始議論紛紛,于是各種各樣的謠言新鮮出爐。直到訓練結(jié)束后,ac米蘭召開了一個簡短的新聞發(fā)布會為眾多疑惑不解的記者們解開了心中的謎底:“張俊已經(jīng)在今天早上飛回中國,他的父親意外逝世,他需要回去料理后事。ac米蘭俱樂部為這一意外感到非常難過,我們已經(jīng)提議兩天后的聯(lián)賽進行時為張俊不幸去世的父親舉行一個默哀儀式?!?/br>此言一出,底下一片嘩然。米蘭官方網(wǎng)站已經(jīng)在第一時間于首頁放出了重要公告,表示悲痛?!啊瓘埧∈チ怂類鄣母赣H,而我們也將在兩天后的聯(lián)賽中暫時失去一位優(yōu)秀的射手。但是ac米蘭的損失遠不及張俊的百萬分之一,我們再次表示悲痛。張俊是一位堅強的球員,相信他很快就會重新振作起來的……”接著各大通訊社都播發(fā)了這一短訊,而那些專業(yè)媒體也都報道了這個突發(fā)事件。作為張俊的老家,中國國內(nèi)更是炸窩了,在得知張俊的航班號后,無數(shù)記者都守在北京首都國際機場,希望第一時間采訪到張俊。而此時的張俊對于外界所發(fā)生的一切完全不了解,他到現(xiàn)在,腦子都是麻木的,說不上悲傷,也說不上傷心欲絕,他沒有什么特別的感情波動。也許到現(xiàn)在,他都還不能接受這么一個事實,他知道父親是一個有些搞怪的人,也許這是他策劃的一個玩笑呢?飛機上不少乘客已經(jīng)開始倒時差了,但是張俊歪了一下頭,仍然毫無倦意。他呆滯的看著機艙上方的燈,那燈光白白的像在醫(yī)院,耳邊母親的哭聲還在回響。“你爸走了……你爸走了……你爸走了……”※※※當張俊只背一個包隨著人流走出通道時,外面的記者一眼便認出了戴墨鏡的他。“嗡”的一聲,記者們像看見了蛋糕的蒼蠅一般,一哄而上,將他團團圍住。“嘿!張俊,說說你的感受吧!”一個個子矮小的記者拉住了張俊,率先發(fā)問。其他記者趁機拍照。一直毫無反應的張俊卻被這句有些像看戲心態(tài)的話激怒了,他轉(zhuǎn)過頭怒視著對方,但他沒把臟話說出來,只是狠狠的瞪了對方幾秒鐘后,繼續(xù)向出口走,邱指說了會來接他的,但現(xiàn)在人太多了,他沒看見邱素輝。那位記者不依不饒的繼續(xù)糾纏張?。骸安灰徽f話啊,讓全國關心你的球迷了解一下你現(xiàn)在的感受嘛!”這話真的很冷血,張俊實在受不了,猛地回身一把抓住了對方的衣領,沖他大聲吼道:“我現(xiàn)在的感受就是想干你這個他媽的雜種!”然后他一揮手將那個記者推dao在地!張俊的爆發(fā)來得突然,圍觀眾人都傻眼了,并無人上前阻攔,但很多人手中的相機都忠實的記錄下來了全過程。被推dao在地的那個記者也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在地上蜷縮起來,非常痛苦的呻吟著,那樣子仿佛張俊一掌震爛了他的五臟六腑一樣。當張俊并未理會他,轉(zhuǎn)身徑直向外走。“受害者”一看張俊竟然走了,急忙在地上指著他背影大喊:“站??!你給我站??!打了人你就想走嗎?你是球星就能隨便打人嗎?我要起訴你!”張俊仍然不予理睬,繼續(xù)向前走,而那些記者們反應過來想再追上來時,卻被幾名機場保安攔了回去。此起彼伏的閃光燈照出來的不過是一個令人難以猜透的背影罷了。※※※張俊在機場候機大廳內(nèi)的咖啡館中見到邱素輝的第一句話就是:“邱指,有最近一班去洛陽的飛機嗎?我想馬上回去!”邱素輝先勸張俊穩(wěn)定一下情緒,然后就打電話托人買票。張俊一個人坐在椅子上,背包甩在一邊。他無神的看著候機大樓內(nèi)來來往往的人群,什么都沒想。而剛才在出口發(fā)生的不愉快他也已記不得了,仿佛從來就沒有發(fā)生過一樣。回家,他現(xiàn)在腦子里面只有這一個念頭。“機票訂好了,兩個小時后的。你先休息休息,不要太悲傷。我看你這幾天根本沒有合過眼吧?”邱素輝坐下來安慰張俊。他把墨鏡摘下來后,充滿血絲的雙眼紅的嚇人。“我不累……”張俊搖搖頭,緩緩說道。邱素輝知道他勸不動這個固執(zhí)的孩子,只有無奈的嘆口氣??磥磉@次意外對他打擊很大。※※※當張俊乘坐的飛機降落在洛陽機場時,洛陽市政府派出的專車已經(jīng)停在了機場外等候他多時了。為了避免再次被記者sao擾,他在機場保安的護送下,直接從偏門上了車,然后走機場路向市區(qū)飛馳而去。當黑色的帕薩特駛?cè)胧煜さ男^(qū)大門時,張俊已經(jīng)能夠感受到那隨處可見的傷悲了。花圈、挽聯(lián),還有訃告,這些都在一點點敲碎他心中最后一絲僥幸。如果這只是一個玩笑,那么成本也太高昂了吧?院子內(nèi)的人們看見黑車駛進來,都帶著同情的眼神看著車內(nèi)的人。他們都知道,張俊回來了。帕薩特一直駛到張俊家所在的單元下才停下來,張俊還不等車停穩(wěn),就推開門從車內(nèi)跳了出來。站在熟悉的環(huán)境中,卻滿眼是陌生的悲傷。他環(huán)顧四周,前面有人正在忙著給臨時搭建起來的靈堂上綁黑紗和絹花,親自做著這一切的正是他從四川老家趕過來的大舅,花白的頭發(fā)讓風吹得很凌亂,在北方的深秋,他卻只穿了一件單薄的毛衣。“大舅?!彼呱锨叭ポp輕叫了一聲。大舅回頭發(fā)現(xiàn)是張俊,連忙放下手中的活,拍拍他的肩:“進去給你爸磕個頭吧?!?/br>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相不相信的時候了,張俊點點頭,然后放下背包,走進了昏暗的靈堂。他最先看見的就是正對他的父親遺像,并不是那種傳統(tǒng)概念上的遺像,卻是一副半側(cè)面的微笑表情。照片下的一對蠟燭是這靈堂內(nèi)唯一的光源,跳躍的燭光把父親的臉映的發(fā)黃,映的不夠真實。“因為你爸是出車禍走的,所以……他雖然拍了很多照片,但是給自己拍的卻很少,我們沒有找到符合遺像的那種,只好用這張代替了?!贝缶嗽诤竺娼忉屨f,然后點上三根香遞給張俊,就退到一邊去了。張俊雙手捧香在燭光映照下,雙膝跪在了地上,拜了幾下后他將香插進小型香爐中,然后雙手按在地上,低下了頭。一個,兩個,三個。他磕了三個頭,張俊從來沒有這樣的經(jīng)驗,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剛才做的對不對。到現(xiàn)在他心中的悲傷都遠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多,難道自己冷血嗎?在磕頭的時候,他還這樣在心里問自己。“上去看看你媽吧?!钡人酒饋?,大舅又對他說。張俊點點頭,拿起背包出了靈堂,向樓道口走去。身后大舅繼續(xù)忙著掛黑紗和絹花。他的家在四樓,張俊低著頭一層一層向上走,當他上到第三層的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這上面比平時喧鬧了許多。家里的大門敞開著,很多人圍在那里,估計是連屋內(nèi)都坐不下了,被擠到外面來的。有人看見張俊,默默的為他讓開一條路。張俊便從這窄小的人縫中擠進了屋。他是在臥室中看見自己那憔悴的母親的。mama臉色慘白的坐在沙發(fā)上,在她身邊拉著她手的是蘇菲的mama。“媽,我……回來了?!睆埧〔恢雷约涸撜f什么了,就那樣傻愣愣的站著。mama抬頭看看張俊,眼淚再一次忍不住流了出來。看見mama哭,張俊有些不知所措,他印象中,女強人一樣的mama從來沒有當著他這個做兒子的面哭過。“別這樣……”一邊的伯母掏出紙巾為她擦去眼淚,輕聲安慰道,“別在孩子面前哭?!?/br>mama點點頭,真的不再哭了。她抬手讓張俊坐過來,張俊聽話的坐在她身邊。“累了沒有?吃過飯了嗎?你眼睛那么紅,去休息一下吧?!眒ama問道,并沒有提他爸爸去世的事情。她聲音在微微顫抖,努力在兒子面前表現(xiàn)出堅強來。“不,我不累,也不想吃飯。媽,我爸,他……他是怎么……死的?”現(xiàn)在張俊最想知道的便是這個問題了。mama猶豫了一下,還是對兒子講道:“他和幾個朋友一起開車去白云山寫生,但在盤山路上遇見了一輛超載的客車,為了避讓他們,不慎翻到了……”她無法再繼續(xù)說下去了,因為每說一次都意味著讓她想起不愿意再回憶的那些細節(jié)。也不用再說下去了,張俊已經(jīng)大致明白。就如大舅所說的,是每天都在全世界各地發(fā)生的車禍。這世界天天都有人因為車禍喪生,可為什么偏偏會是他?會是我爸爸?張俊雙手拉緊了背包的帶子。臥室不像外面客廳那么吵鬧,只有他們?nèi)齻€人,關上門就很安靜。三人都不再說話,直到有人推門進來才打破了這種令人有些尷尬的沉默。蘇菲提著熱水瓶,站在門口看著張俊,張俊也那樣看著她。兩人只對視了短短兩秒,蘇菲反手把門關上,然后低頭把水瓶放在桌子上。“開水燒好了,媽?!碧K菲輕聲說道。伯母點點頭:“你去休息一會兒吧,晚上會更累?!?/br>蘇菲又看了張俊一眼,然后點頭轉(zhuǎn)身出去了。張俊注意道蘇菲的眼睛和他一樣——充滿了血絲。等蘇菲走了,伯母才對張俊說:“你也去好好睡一會兒吧,晚上還要守靈呢?!?/br>到家后見到母親和蘇菲的張俊,心放下了一半,此時被伯母這么一提醒,還真的感覺到了一陣困意,他已經(jīng)兩天沒有好好休息過了,現(xiàn)在確實要去睡覺。他站起了身:“媽,我去睡覺了,你也休息吧,注意身體,別太……太難過了。”他咬著嘴唇說。mama點點頭,什么都沒說。“那我就去了,伯母還要麻煩你照顧我媽?!?/br>“好,沒事的,你去吧。”伯母擺擺手。張俊提起包走了出去,從安靜的臥室到有些嘈雜的客廳,蘇菲的爸爸正忙著招呼前來吊唁的客人,沒看見他。看著進進出出的人們,張俊覺得有一陣眩暈,胸口上憋的慌,讓他想吐。連招呼都沒有和伯父打一個,他就撞開了自己臥室的門,再反鎖上,然后撲倒在床上。聞著床上熟悉的味道,聽著從客廳隱約傳來的議論聲,張俊閉上了眼睛,他還是沒有哭。※※※這一覺睡到晚上,起來簡單梳洗了一番,兩家人和代表老家來吊唁幫忙的大舅一起,坐下來吃了一頓簡簡單單的飯。大舅是廚師,手藝很好,張俊最喜歡的就是過年回老家吃他做的菜。但是這一頓,廚師沒有心情做,食客沒有心情品嘗。飯后大人們在樓上安慰mama,并商量張俊父親的葬禮應該如何辦,蘇菲幫著照顧其他客人,燒水,沖茶端食。而張俊則來到了院子內(nèi)的靈堂守靈。晚上的靈堂比白天多了兩盞燈泡,一盞在內(nèi),一盞在外。橙黃色的燈光穿透了黑暗,把周圍五米的范圍都照的亮堂堂的,在這片光明下,已經(jīng)擺上了四桌麻將,這個院子內(nèi)多是四川遷過來建設洛陽的鐵路工人,所以喜好打麻將,無論何時都不能阻止他們聚在一起筑長城。附近的街坊鄰居們正在“挑燈夜戰(zhàn)”,把麻將和的“嘩啦嘩啦”響。張俊徑直走進靈堂,然后將布簾子放下,坐在爸爸的遺像前。白天這里昏暗,現(xiàn)在他才發(fā)現(xiàn)旁邊有一架已經(jīng)嚴重損毀的尼康相機。這應該就是當時爸爸身上的那架相機吧……一個人坐在一具尸體旁邊,張俊卻一點都不害怕,因為那是他爸。以前張俊聽過不少鬼故事,看過不少恐怖電影,什么詐尸、回魂夜啊,當時怕的不得了,現(xiàn)在只因為躺在一邊蓋著喪服的那個人是他爸,他最親最親的爸爸,他就覺得很安全,很安心。布簾被掀開,蘇菲鉆了進來。“我就知道你在這兒?!碧K菲試圖用微笑來安慰張俊,但她試了幾次,就是笑不出來。倒是張俊微微笑了一下:“你怎么下來了?”“拿兩瓶水下來,怕他們都沒水喝?!碧K菲指指自己身后,又傳來一陣和麻將的聲音,不知誰又和了一局。然后屋內(nèi)便是一陣沉默。蘇菲覺得這樣很尷尬,于是找了一個借口想走:“我……我上去燒水?!?/br>她剛轉(zhuǎn)身,張俊卻一把將她拉?。骸芭阄页鋈プ咦?,好嗎?”※※※“蘇菲,我很奇怪啊。我到現(xiàn)在心里都很平靜。并沒有他們想象的那么悲傷……可去世的是我爸,我卻連哭都沒有哭過一次。你說,我是不是太冷血了?”張俊坐在路邊花壇沿上,看著來來往往的車流和人流,還有人不斷的從沒有斑馬線的地方橫穿過去。“不是這樣的,張俊?!碧K菲試圖安慰張俊?!捌鋵嵨抑滥阈闹幸欢ā?/br>“我在聽到我媽說時,我還以為是個玩笑呢。你知道我爸就是一個喜歡開玩笑的人?!睆埧〔]有理會蘇菲,他一個人在一邊仿佛自言自語的說道。“從小我媽就一個人在外面忙生意,我和我爸感情甚至好過我和我媽,他帶我到處去玩,給我照相記錄我的成長經(jīng)歷。我開始踢球也是他教我的……很多時候,我們不像父子,倒更像朋友?!?/br>張俊到現(xiàn)在都還沒有記住父親的生日是哪一天,也不知道他喜歡抽哪個牌子的煙。很早以前自己以為和爸爸的感情最好,所以很多東西都不會忘記。但是現(xiàn)在看來,他幾乎什么都沒有記住。他踢球的時候有很多照片都是爸爸給他拍的,但兩人的合影卻少的可憐。大舅說爸爸拍了那么多照片,卻沒有幾張是給自己拍的。張俊想想,自己也很少主動要求拿著相機按快門的爸爸來合影。以前上學時,腦子里面只有友情和愛情,親情讓他放到了第三位,他一直為自己有一群好朋友而自豪,也為能有蘇菲這樣一個女朋友而覺得幸運。后來工作了,踢職業(yè)足球,讓他成了明星,一年四季有十一個月都在外面,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又被各種商業(yè)合同和社交活動以及國家隊、國奧隊集訓所忙碌,真正呆在家里的時間三年多來恐怕才一個多月而已。mama希望他在家里多住幾天,爸爸就會說那是兒子的工作,應該的。他呢,也認為爸爸說得有道理,mama太羅嗦了一些。是啊,拍廣告是工作,出席各種發(fā)布會是工作,參加球隊集訓是工作,擔任愛心大使也是工作。他忙啊,忙的都沒有時間陪陪自己的父母,陪他們看看電視,陪他們散散步,陪他們?nèi)ス珗@照相。他現(xiàn)在是公眾人物了,他把全部時間都給了公眾,滿足公眾的窺探欲,以至于這種滿足讓他犧牲了家庭。有的時候他會覺得這樣似乎不大好,但是大多數(shù)時候他為這種風光而沾沾自喜,所以他會在家人面前刻意表現(xiàn)出這種忙碌來。反正時間還長著呢,他現(xiàn)在才二十四歲,等他退役了,再好好陪陪父母,陪陪蘇菲。那個時候人生還剩三分之二,足夠他享受的了。但現(xiàn)在呢?人生才過去了四分之一,他就已經(jīng)永遠失去了一個重要的親人,他不敢再去想象以后的情況會有怎么樣的變化。他很懶,總是會把今天就可以做的事情向后推,推到明天,明天,又一個明天。美其名曰:計劃。但當那明天,明天,又一個明天來了之后,他才有些驚恐的發(fā)現(xiàn),這與他計劃中的已經(jīng)有所不同了。不管是看電視、電影、看書,亦或是聽別人說,他都知道:要珍惜眼前的所有。他知道,也懂這話的意思,但他從來沒有付諸實施過。然后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失去,才明白“失去的才是最珍貴的”這句老話絕對不是空談。向家里打電話,他可以敷衍了事?;氐郊遥部偸桥沃フ夷切┡笥?。他知道親情非常非常重要,卻又不肯去珍惜一下,哪怕做出珍惜的樣子也很吝嗇。難道就因為親情對于他們每個人來說都太熟悉了嗎?熟悉到已經(jīng)不懂去珍惜的地步了。人為什么總是要重復別人的錯誤呢?爸爸走了,現(xiàn)在mama和蘇菲就是他生命中最最珍貴的人了,他不想再犯同樣的錯。看著一邊的蘇菲,明顯比上一次見她的時候痩多了,而且都是這段時間痩下來的。為了他爸爸的事情,她也cao勞了不少。有這么一個女孩子在身邊,是一輩子的福。想起上高中的時候,楊攀的奶奶去世,當時他整整一天都陷在無止境的回憶中,心情很不好,蘇菲就是這樣默默的陪在他身邊,什么都不說,卻讓他一扭頭就被感動了——有這么一個人,無論你得意還是失落,無論你幸福還是痛苦,都在你身邊——當時他就有一把摟住蘇菲的沖動,但是那個時候他們還小,害怕別人說閑話,所以他伸出去的手不過是幫她整了整衣領。今天不一樣了,他現(xiàn)在就想把這幸福抱在懷里。“蘇菲,讓我抱抱好嗎?”張俊沙啞著嗓子說。蘇菲聽話的依偎過來,張俊張開雙臂將她緊緊摟在懷里,感受著蘇菲的體溫、心跳,還有呼吸。“你什么時候能來意大利,蘇菲?”“我……也不知道,我還在實習?!?/br>“我在意大利每天都在想你,你離我太遠,我擔心失去你……”張俊用臉婆娑著蘇菲的秀發(fā),輕聲說道。“張俊,我愛你?!?/br>“我知道,我知道……以前總有人告訴我珍惜身邊的人,我沒當回事,現(xiàn)在后悔都來不及。所以我……”張俊把嘴貼在蘇菲耳邊喃喃道。“別擔心我,我會多保重的。我在報社很努力,就是希望早日去意大利,和你在一起。我也天天都在想你。但是我們都有自己的事業(yè),不是嗎?”蘇菲握住了張俊攬在她腰間的手,她不用再多說什么,這個動作就說明了一切。張俊心里明白,一個星期很快就會過去的,到時候他一走,要回來也是明年春天的事情了。他現(xiàn)在只想把蘇菲擁在懷里,抵御北方寒冷的夜晚。蘇菲感到張俊摟著她的雙手又緊了一些。※※※守了一個通宵后,張俊又強打精神面對來自各條戰(zhàn)線上的慰問團成員,有市政府領導,有商業(yè)合同上的客戶,有親朋好友,還有自己的老師,自己的教練。他們一個個的來,有的很悲傷,有的只是裝得很悲傷,張俊全部看在眼里,很奇怪自己竟然還能夠冷靜的分析他們此行的目的,有的人是為了在媒體面前表現(xiàn)出自己的同情心,有的則是為了拉攏自己的感情,為以后的合同施行起來更有效果,還有些人來不過是為了和球星張俊攀關系,套近乎,找好感而已。節(jié)哀順變,節(jié)哀順變。大家對他說得最多的就是這么一句話,但是他臉上的表情實在不夠配合這話的意境。他臉上沒有太過明顯的悲傷,甚至可以說有些面無表情。張俊心里有些恐慌,他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他不能像那些人一樣自如的cao控自己的面部表情,讓它哭便哭,讓它笑變笑,什么時候該落淚了絕對不含糊。他做不到,那么是真的內(nèi)心不夠悲傷嗎?自己的爸爸死了,自己卻哭不出來,為什么?哪怕偷偷的哭都沒有,而他也沒有時間再去想他是否冷血的問題了。直到那天父親被抬上靈車,他手捧遺像跟著坐在一邊。當父親還在他身邊的時候,哪怕只是一具冰冷的遺體,他都覺得那是他爸爸,都還沒有離開過他。但現(xiàn)在爸爸將要被推到火葬場的焚燒爐內(nèi),再出來就只剩一盒子灰燼了。一想到這兒,張俊不知道怎的,鼻子突然一酸。mama坐在對面,看著靜靜躺著的丈夫,沒有哭,只是喃喃著:“衛(wèi)國,你要走了,我們再送你最后一程。你在上面要保佑你兒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聽著mama仿佛自言自語一樣的輕聲嘮叨,張俊鼻子再一酸,眼睛一眨,再睜開眼皮的時候已經(jīng)雙眼朦朧了。張俊使勁眨著眼睛,不想哭出來。可當他眨了幾下后,兩行眼淚卻很不爭氣的流了下來。終于還是哭了,他以為自己當真是不會哭了的。以前爸爸也經(jīng)常挎一個大包說自己要出遠門,但他會說自己什么時候回家??蛇@一次,他這一走,便永遠回不來了。爸,你這就要走了嗎?不回來了嗎?你舍得嗎?蘇菲還想跟你學做菜,還有你不是說要拿我的簽名去賣錢嗎?可是我還沒有來得及給你簽呢……以后我又該跟誰去開玩笑呢?爸……眼淚如斷線珠子一樣顆顆墜下,打濕了腳下的地板。※※※當火葬場的工人把木質(zhì)的骨灰盒遞到張俊手上時,他手都在抖,為了不讓骨灰盒摔下去,他不得不把盒子抱在懷里。進去的還是一個身高一米八的大漢呢,出來怎么就變成了灰,被裝在這個小抽屜一樣的盒子里了呢?張俊看著這個漆黑的盒子,怎么也無法將它和平時總是笑瞇瞇的爸爸聯(lián)系到一起。身邊又有一家人披麻戴孝,哭哭啼啼的擠到窗前,等著領取他們的某位親人。張俊擦擦眼睛,隱約從他們臉上看見了自己的表情,就像照鏡子一樣。為什么這世上幸福有很多種,悲傷卻都一樣呢?※※※爸爸的骨灰沒有安放在洛陽當?shù)氐内焦估锩妫M管有“生在蘇杭,葬在北邙”這樣的俗諺,但是mama堅持要帶爸爸回四川老家,說是落葉歸根。張俊自從那天和蘇菲在一起考慮過后,就想把mama接到米蘭去住一段時間,散散心。店里的生意可以交給別人來暫時打理一下。他以前欠自己父母的太多,現(xiàn)在他想補償。但是mama拒絕了這個建議,她想回四川老家去住一段時間,也把爸爸的骨灰?guī)Щ厝?。另外,蘇菲也要回成都上班了,正好和大舅他們一路。張俊勸不了,也只好答應了。但是他說以后一定要把mama接到意大利來。一個星期的假期很快結(jié)束,張俊也必須回米蘭。mama在大舅和蘇菲的陪同下,一起回四川老家。喧鬧了一個星期的洛陽家中頓時就一個人都沒有了,院子中也恢復了往日的平靜,靈堂、花圈、挽聯(lián)都在一夜之間消失不見了,只有墻上那張被洛陽凌厲的北風吹落了一角的訃告還在告訴過往的人們,這里曾經(jīng)有多么熱鬧。※※※與來的時候,記者們圍追堵截的情況不同,張俊站在機場候機大廳中,臉上表情有些疲憊,但心中卻有些輕松——總算不用面對那些討人厭的記者了。路過報亭,他順手買了一份報紙,打算在飛機上消磨時間。但他翻開了體育版,卻看見自己伸手推dao記者的照片,照片旁邊的標題醒目的有些嚇人:“球星張俊動粗,毆打無辜記者!”第一四九章意外在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