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爾無法理解這種反應(yīng)，他像個白癡一樣，企圖將這種脫離他認知的情緒消滅掉。但是他往下走的時候,連腳都在抖，這根本不是在害怕差點喪命的生理反應(yīng)，因為他滿腦子都是剛才那個飛吻還有她嘴角的笑容。

瘋了嗎？他甩甩頭,踩樓梯的時候一腳踩空,跟在他身后的輪機長立刻抓住他，對他生氣地說：“先生，你確定你沒事，你meimei去找醫(yī)生了,這里禁止任何乘客接近，下次千萬不能犯這種錯誤。”

“我沒有meimei?！笨柦K于爆發(fā)了,他心跳一直在加速，就像是一團憤怒灼熱的火焰在焚燒他,這讓他更加不客氣地指責別人,“我要投訴你?！?/br>
輪機長可不是司爐長,他正一下自己頭頂上的白星海員帽，不卑不亢地說：“我叫約瑟夫貝爾，這艘船的首席工程師，你明天可以到駕駛室跟船長投訴我，但是現(xiàn)在這里我說了算，馬上給我出去。”

卡爾就這樣被人趕出引擎室，他看起來比剛才還要糟糕，燕尾服臟亂不堪，頭發(fā)也東翹西歪，連路都有些走不穩(wěn)。他糊里糊涂地走到上等艙，被一個船員領(lǐng)到上等艙甲板的時候，他似乎還聽到一些女人對著他尖叫，這種聲音煩得要死?；氐阶约旱姆块g，他奇怪地看著起居室的那面鏡子，怪異的是里面并沒有出現(xiàn)他狼狽的身影，而是那個女人端坐著，干凈得像是水晶雕塑的側(cè)臉。

他連忙搖搖頭，立刻離開那面鏡子，跌坐到沙發(fā)上，他疲憊而不解地垂著眼皮，想用自己引以為傲的理智來思考自己出了什么事？可是大腦跟掛個重達萬噸的大鐘一樣，沉甸甸的鐘聲一再攪亂他的思想，讓他頭痛欲裂。

他本能地抑制去想明白關(guān)于那個小偷，那個女人，那個叫艾米麗的強盜的任何事情。他總覺得那是一個深淵似的陷阱，他該避開。

洛夫喬伊走進來的時候，看到卡爾抱著一瓶沒有開封的烈酒發(fā)呆地坐在沙發(fā)上，他的表情跟巨額財產(chǎn)被人劫掠一空沒有任何分別。洛夫喬伊覺得自己似乎來得不是時候，因為他的雇主很快就振作起來，用一種……非?？释难凵?，凝視著他。

這種眼神讓洛夫喬伊無言以對。他公事公辦地說：“先生，我追丟她，現(xiàn)在太晚了，如果要興師動眾的話，可能會麻煩點。”

卡爾一下就焉了，然后他立刻坐直身體，冷笑著說：“算了，不過就是一個討人厭的小偷，她要跑就讓她跑，花那么多力氣找到她又沒有好處?！?/br>
說是這么說，洛夫喬伊職業(yè)病發(fā)作地看著卡爾那頭翹得沒邊的短發(fā)，要是整理得優(yōu)雅一點會更有說服力。

“我要休息了，你走吧?！笨枱┰甑卮虬l(fā)他，然后繼續(xù)抱著那瓶酒，呆滯起來。

“不用再去找她？”洛夫喬伊再次確認他的命令。

“不用。”卡爾立刻拔高聲音說，他重復(fù)地強調(diào)，“不過是一個小偷，微不足道，她微不足道懂不懂。”

“我明白?！甭宸騿桃帘M責地跟著說，“她微不足道?！比缓笏D(zhuǎn)身往門口走，走幾步想起什么地回頭看向自己的雇主，發(fā)現(xiàn)卡爾又頹廢地靠在沙發(fā)那邊，整個人簡直就是奄奄一息。

不知道的人看到了，還以為這位鋼鐵大亨的繼承者剛死了老婆，如喪考妣。

“霍克利先生，那位艾米麗小姐明天應(yīng)該會下船。”洛夫喬伊總覺得該把這件事說出來，他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只是實話實說，“我剛才在三等艙的走廊里看到她，她當時正在說服一個幾歲的孩子，讓那個孩子明天帶著父母下船。她說，泰坦尼克號會沉沒?！?/br>
“泰坦尼克號會沉沒？”卡爾嗤笑一聲，他覺得在聽一個低級的笑話，“它怎么可能沉……奇怪，她怎么會認為，泰坦尼克號會沉沒？”卡爾臉上的頹氣一掃而過，他從沙發(fā)站起來，將那瓶懶得開的酒扔開，快步走到自己的仆人身邊，他一臉不相信地壓低聲音問：“你確定聽到她說，船會沉？”

“非常確定?！?/br>
“不可能，她只是一個三等艙的乘客，她不該知道泰坦尼克號會沉沒這種‘事實’。”卡爾雙手插到口袋里，來回走幾步，一臉疑惑?！八秊槭裁磿溃荒芊潘麓?，將她抓回來，洛夫喬伊?！?/br>
“我想這很困難，先生，她善于逃跑?！甭宸騿桃翉膩頉]有見過這么靈活的女人，她的雙腳跟瞪羚一樣快速敏捷。

“盯著明天中午要下船的乘客?！笨柗浅？炀拖氲疥P(guān)鍵，“她會下船?！?/br>
“明天會有大批愛爾蘭移民上船，她如果打扮一下混在里面，我們很難看到她?！?/br>
“她不能下船?！笨柾蝗患拥卮舐曊f，他完全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對那個女人要下船這件事反應(yīng)過激。

“我會試著阻止她?！北M責的仆人自然而然地接下這種命令。

“等等……”卡爾突然想起什么，他手往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摸起來，摸了好一會，總算是將那張巴掌大的素描頭像找出來。他拿著皺巴巴的紙張，看到上面那個小白臉的頭像，怎么看怎么礙眼?！八龓е@個在身上，這可能是她的家……家人吧，你去查一查，如果找到這個小白臉，看住他就行。如果她認為船會沉，一定會讓這個該死的小白臉也下船，到時候你就可以在這個難看的小白臉身邊找到她?！?/br>
小白臉……

洛夫喬伊默默接過那張雇主恨不得撕裂開的頭像，看一眼，也沒覺得人家長得多面目可憎。他點頭，“我知道，我會去找事務(wù)長，讓他幫忙調(diào)查一下。”

“快去?！笨柶炔患按嘏d奮起來，跟剛才那種要死要活的樣子完全兩個樣子。

洛夫喬伊淡定地忽視對方抽風式及跳躍性的做事方式，往門口走去，走沒兩步，他的雇主又開口了，非常猶豫，小心地輕聲問：“如果我有個朋友……”

朋友……

洛夫喬伊死魚眼地回頭，企圖聽清楚他在說什么。

卡爾勉強露出笑容，尷尬地哼笑幾聲，才接著說：“你懂的，我那個朋友，他最近遇到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出身肯定不好，他們也才剛見過幾面。他……他說，每次見到那個女人心跳就會跳得非?？?，然后感覺非常生氣，有一團火在燃燒。你覺得怎么樣？”

我覺得怎么樣……面癱臉老仆人很想告訴自己的雇主，你說啥我完全不明白。

“而且每次看到她情緒起伏都會很大，很煩躁，希望她快點消失，可是她消失了又覺得很奇怪?！笨栒f完，停頓一下才接著解釋，“那是我朋友的感覺?！?/br>
你朋友……的感覺？

洛夫喬伊看了一眼手里的素描頭像，再看看笑得皮rou特別不統(tǒng)一的卡爾。他試著問：“那您朋友覺得那位女士，漂亮嗎？”

“非常漂亮。”卡爾順口而出，然后笑臉一僵硬，“我朋友說她漂亮?！?/br>
“想到她就很激動？”

“嗯。”卡爾矜持地點頭。

“希望她時時刻刻停下腳步，回頭看他?！?/br>
“嗯?！崩^續(xù)不咸不淡地點頭。

“不希望她身邊出現(xiàn)新的情人，例如這個小白臉。”洛夫喬伊指了指杰克的頭像。

卡爾立刻嫌棄歪下頭，“嗯?！?/br>
“如果她從此消失了，會沒有生活動力?！?/br>
“她不會消失?！笨栂攵疾幌刖头瘩g。

洛夫喬伊……你還能更明顯一點嗎？

“最后一個問題，如果這是她情人，你朋友看到真人會有什么感覺?！苯芸说念^像又派上用場。

“將他扔到海里，這個一看就三等艙的流浪漢，怎么可能有女人會喜歡這種白癡?！笨柗锤械卣f，看都不想再看到那張頭像。

洛夫喬伊冷靜地將畫塞回自己口袋里，然后平靜地總結(jié)，“先生，你可以告訴你朋友，他愛慕著那位女士?！?/br>
“愛慕？”卡爾跟不認識這個詞的語氣，有些神經(jīng)質(zhì)地念叨。

“那我先告退?！闭f完結(jié)論，他立刻快步走了。

只剩下卡爾在原地轉(zhuǎn)圈，可笑地重復(fù)，“愛慕，什么愛慕，怎么可能，他們認識還不到一天?！彼D(zhuǎn)頭大聲地反駁，結(jié)果身邊一個人都沒有。他臉上的笑容慢慢垮下來，看沒有人，他有些無措地伸手將額頭上的散發(fā)往后抓，然后將那瓶酒拿起來，打開瓶蓋喝了一口。

烈酒帶來的溫暖跟火燒一樣，卡爾拎著酒瓶子走到私人甲板，他坐到甲板的休閑椅上。心里空蕩蕩，他試著回想了下，今天過得雞飛狗跳。他順風順水的人生中，從來沒有哪一天過得這么狼狽。

“愛慕？”他嘲笑地搖頭，“不可能。”

甲板臨海的窗戶，晨早的陽光從遙遠的海平線，飛躍過廣闊的海洋掉落到玻璃里。

卡爾覺得有些刺眼，他伸手阻擋一下晨光，那些金色的光芒就如同某個人的長發(fā)，暖燙了他的掌心。這種溫度讓他嚇一跳，他喃喃自語，“這不可能。”

一只海鷗從甲板窗外滑翔而過，從b層甲板飛到救生艇甲板，停到一架蓋著帆布的救生艇旁邊。而救生艇里正在淺眠的某個人驚醒過來，她困倦地用粗糙的袖口揉揉眼睛，輕柔灰暗的光線努力從那個帆布縫隙里擠進來。

她無奈地用手指順了順自己金色的長發(fā)，然后拍拍自己酸痛的脖子，嘆氣說：“天亮了，該下船了。”

1912年，四月十一號，泰坦尼克號依舊乘風破浪，全速開往愛爾蘭昆士敦。

作者有話要說：還以為能寫到正文，番外真是出乎意料的漫長。好了，泰坦尼克號第一天終于過去，番外也完成了。

三更也好了，拍拍酸痛的脖子，慢悠悠爬走……

第29章番外（完）在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