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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天覆了一層軟實的云,忽而“噼里啪啦”落起雨來。江憑闌眼看著何涼沉的轎子入了太醫(yī)署,差一步?jīng)]能追上,反倒被這突如其來的雨澆了一身。醫(yī)署門口立著的守值人一看是攝政王,立刻就要下階來送油傘,卻被滿臉戾氣的江憑闌揮揮手打發(fā)了。然后,他們看到了十分驚世駭俗的一幕。只見他們素來高嶺之花般的攝政王忽然一掀袍子,在天階下邊跪下了。膽子小的差點身子一晃栽倒,隨即趕緊慌手慌腳避開了醫(yī)署的正門。這一跪,他們這些小人物可受不起?。?/br>江憑闌一跪后并不停歇,起身抬步上一階,再一掀袍子跪下。繼而是清脆響亮的“嘭”一聲響,磕下一個頭。不明真相的守值人要去阻攔,被江憑闌抬頭時的一個眼刀子給嚇得魂飛魄散。江憑闌再起身,再掀袍,再跪下,再磕頭。守值人站不住了,一溜煙奔進醫(yī)署,打算去叫主事人。呂先生不在醫(yī)署,只得尋何先生出來了!天階一百零八級,頭頂是急驟過云雨,江憑闌穩(wěn)著步子一點點往上,自始至終一言不發(fā),額間很快被這石板磨礪得殷紅,過不一會便淌下血來。血順著她的鼻梁骨往下,又被雨打得四散開去,她的眼睛很快模糊得無法視物。“嘭”,“嘭”,“嘭”。夾雜在急雨里的這一下下清脆利落的響動敲打在所有人的心底,每響一聲都叫人渾身大顫一下,直跟著揪起心來。除了何涼沉,沒人曉得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也沒人敢吱聲詢問。蜿蜒了一路的鮮血很快被急雨沖刷干凈,卻又有新血流淌下來繼續(xù)蜿蜒。一道一道猙獰可怖。守值人嚇得一動不敢動,如“站”針氈似的渾身緊繃在那里,心里一面奇怪,平日一會便止的過云雨也不知中了什么邪,這么久了還不歇。想到這里卻又覺得實在無甚可奇怪的,陛下心尖上的人都來跪醫(yī)署了,難不成還有比這更荒誕的嗎?足足一百零七聲過后,何涼沉終于肯從里頭走出,立在了醫(yī)署朱紅正門的門檻前。他沉默地看著那女子跪完最后一級天階,磕完最后一個響頭,抬起一張早已血水模糊的臉,向他微微一笑,無聲比了一句口型。她說,請救皇甫弋南。☆、醒轉剛從鬼門關溜完彎子的攝政王又躺回了她的床榻。江憑闌睜開眼的時候,看微生玦坐在她塌子邊,似乎在瞧什么公文,見她醒了就笑起來,一如往常地問她:“餓不餓?”她在醫(yī)署門前暈了過去,這會已是戍時了,先前又因昏睡多日,也沒用過什么正經(jīng)吃食,當然餓了。她點點頭,啞著嗓子道:“你呢,吃過了嗎?”微生玦吩咐宮人去拿飯菜,完了手一攏合上了公文,“憑闌,你這一醒來就關心我吃沒吃飽,密殿里躺著的那個要是曉得了,好不容易救回來怕也得再被酸死?!?/br>江憑闌默了默,笑著別過頭去。她問不出口的話,他總能變著法子答她。江憑闌悄悄吁出一口氣,隨即故作輕松地笑了笑,又摸了摸纏著一圈白紗的腦門,“淋了點雨也能暈,阿瓷是不是嘲笑我了?”“是啊,說了你半天,聽得我耳朵都起繭子了。”微生玦說著站起身來,“我還有些事得處置,就沒工夫陪你吃了,飯食不夠再叫人添?!?/br>她點點頭,“好,你忙?!?/br>微生玦轉身走開幾步,忽然又停下來回過頭去,“憑闌,你還記得當初我送到甫京的第一封信嗎?”江憑闌稍稍一愣,隨即道:“記得?!币运沁^目不忘的功夫,哪有什么是記不得的。“好。”微生玦點點頭,這回是當真出了殿門。她皺著眉躺在床榻上細細回想那封信的內容,直到想明白微生玦為何要提及此事。在那封信的結尾,有這樣一句話:“順帶也替我謝謝皇甫弋南吧,不論他是出于何故如此,他放過我這一次,來日我也必將放過他一次?!?/br>他放過我這一次,來日我也必將放過他一次。她眨眨眼,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輕輕道:“謝謝?!?/br>……微生玦前腳剛出殿門,后腳就有人從拐角處出來,跟上了他的步子。正是聽了半天墻角的柳瓷。“我說主子啊,我看您閑得很,哪有什么要緊事得處置?這人沒醒的時候,您倒是守得屁股都不肯挪一挪,可人一醒就落荒而逃了,您說您慫不慫?”普天之下怕也就只這么一個下屬敢這樣跟堂堂一國帝王說話了,微生玦聞言眉毛倒豎,“你皮癢了?皮癢了就出趟差,甫京最近可不太平,不如你替我去瞧瞧?”柳瓷立刻作閉嘴狀。就眼下甫京那天雷勾地火的形勢,她才不去送命。好一會后,她才敢重新開口說話:“主子,您方才跟憑闌提那封信做什么?”微生玦默了默,想起今日兩次見到江憑闌,從她眼底看到的躊躇、為難、焦灼,想起這些從前不論生出何等事端都無法從她臉上瞧見的神色,隨即答道:“她呢,這是在乎你主子我。皇甫弋南是什么人?是致使我微生亡國,致使我皇室滿門親族弟兄慘死的生死大仇,我非但不挑這絕佳的時候殺他,反倒還救他,豈不做了微生王朝的千古罪人?”柳瓷撇撇嘴,“原來您還知道這個,我還道您為了憑闌,連家國大義都不要了?!?/br>“所以呢,我得解釋給她聽,我不是為了她才救的皇甫弋南,只是在還當年的恩情。否則瞧她那問不敢問的憋屈樣,我心里能好受?”柳瓷翻個白眼,“人家當年不殺您,那是留著您去跟神武帝斗的,您現(xiàn)在不殺他,是打算留著他回甫京登基稱帝?”“那也沒什么不好的,他當年不趁我之危,我如今也不趁他之危。等他爬上那個位子,跟我平起平坐了,咱們再新賬舊賬一起算,算得光明正大,算得一干二凈?!?/br>“好好好,”柳瓷覷他一眼,“下次再要碰上這種情形,您有本事就別救,最好還親手磨刀霍霍,然后再眼睜睜看著憑闌左右腳打架吧!”“哎,我說你!”微生玦抬手就給她送去一記板栗,“哪壺不開提哪壺!”……半月后。清早,尚且昏暗到要依靠燭光襯亮的密殿里響著一聲又一聲低而勻稱的呼吸,仔細聽來卻是兩個人的。稍過一會,其中一人的氣息稍稍頓了頓,床榻上昏睡了足足二十余日的人睜開眼來。很快,伏在床榻邊的另一人似有所覺,猛然驚醒,抬起頭來。一剎四目相對,一剎靜默無言。一剎欣喜激越,一剎心潮翻涌。再一剎,將這些所有死死揉進心底,死死壓下。江憑闌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