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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一個男人牽引著回家來了。這個人就是當(dāng)時還一窮二白的顧鴻德。沈三小姐癡癡地笑著,顧鴻德牽著她,只是看著沈老爺,什幺話也沒有說。沈老爺知道對方打的什幺主意,他咽不下這口氣,也打心眼里瞧不起這窮癟三,但是女兒的肚子到了這個時候,已經(jīng)大得不能夠打胎了,于是只好將錯就錯。后來,癡子三小姐便嫁給了窮癟三顧鴻德,跟她一道嫁過去的,還有沈家的幾間布店。再后來,顧鴻德就是依靠著沈家的這幾間布店慢慢地發(fā)了跡,生意越做越大,甚至于擠垮了沈家,從而由人人瞧不起的癟三翻身成了上海灘上響當(dāng)當(dāng)?shù)念櫊敗?/br>(二)在景仁的記憶里,那個女人活著的時候,一直都被關(guān)在樓上的小房間里,披著頭散著發(fā),不見天日,像鬼一樣的。她喜歡哼歌,卻來來回回只有那句,“長亭外,古道邊,碧草芳連天?!睌鄶嗬m(xù)續(xù),翻來覆去地哼。景仁朝著門縫里偷看,她也會上來,把自己那張蒼白的臉貼著門,透著那窄窄的門縫也回著他,口中發(fā)出陣陣快活的笑聲。景仁遲疑地喊她一聲媽,她就更加的雀躍起來。有的時候,兩個人對視著,她會試圖把手指伸出去,想要摸到景仁的臉,景仁明白了她的意圖,也把自己的臉緊緊貼在門上,可惜門縫還是太窄,根本伸不過去。景仁也在門縫里看到父親打那個女人,有時候下手快而狠,大手拎起她的長發(fā)朝墻上猛撞,絕不拖泥帶水。有的時候卻又是慢慢吞吞的,他手里托著一杯酒,抬起腳,一邊喝酒一邊朝她的身上踹,嘴里惡狠狠地說著一些景仁聽不懂的話。他說,“你們沈家算什幺,還不是被我踩在腳底下?!?/br>景仁聽不大懂,那個女人也聽不懂,她只有在被踢的時候,才會發(fā)出孩子一樣尖銳的哭聲,邊哭邊在地上爬來爬去地躲避著。但是怎幺躲得過去呢,越躲,挨的打就越重,最后她被父親逼進(jìn)了死角里,只好全身蜷縮成一團(tuán)不發(fā)聲了。景仁在門縫外看著,秉著呼吸,心口被絞住了一樣,身體也發(fā)著抖,卻一聲也不敢發(fā)出來。最后,他逃走了。似乎對于父親的恐懼,也是從這時候開始的。這樣過了好幾年,有一天,那個女人就被人從緊鎖著的房間里抬了出來,他們把她裝進(jìn)了一個黑乎乎的長箱子里,箱子里還撒滿了雪白的紙花兒,怪好玩兒的。景仁伸了手過去拿了一片紙花兒玩。景仁從葬禮開始玩到了葬禮結(jié)束,有人被他的行為逗得想要笑,又不得不憋住,卻始終沒人出聲來制止他。那時候,他雖然已經(jīng)八歲,腦子卻如初生的宇宙般一片混沌。他不懂什幺是死。(三)景仁大了一些,父親將他扔給了二姨太李珠蘭來教養(yǎng)。在景仁的記憶里,蘭姨有一根光滑而堅固的竹篾,這是最最可怕的東西,看起來并不起眼,抽打在身上,卻足以使那時候稚嫩的自己痛得死去活來。她對他極沒有耐心,眼神里充滿了鄙夷,說不到三句話,就要打他,她喜歡邊抽邊罵,薄薄的嘴唇一開一合著,“觸氣”,“憨大”,“死不掉的臭雜種”,每一個字都帶著短促憤怒的氣音。蘭姨也喜歡把黃豆倒在木板上,景仁一旦做了什幺錯事,或是正好碰上她不順心,她就會命令他跪上好幾個時辰,自己則躺到邊上的貴妃椅上閉目養(yǎng)神。那時候,景仁像害怕父親一樣害怕蘭姨,從來都不敢反抗。跪在黃豆上的時間過得那幺漫長,膝蓋從開始時的痛,慢慢變得不像自己的,窗戶外面的太陽一點(diǎn)點(diǎn)泛黃,下沉。“啪”的一聲,先是窗戶上被扔了一顆小石子。然后“吱呀”一聲,門被推了開來。很多年之后,景仁還記得這一幕,在黃昏的光影里,抱著布娃娃的小姑娘蹬著小紅皮鞋跑了進(jìn)來。李珠蘭從貴妃椅上起來,罵了一聲,“小賤貨,給我滾遠(yuǎn)一點(diǎn)?!?/br>煙云那時只有六歲,卻是一個小人精,什幺話都聽得懂,一雙烏黑溜圓的眼睛盯住了她,不慌不懼地回,“我不是小賤貨,你也不能打他,你不是他媽?!?/br>李珠蘭被她噎得沒有話說,一時氣急了,就去拿了竹篾來,也要朝她頭上抽過去,煙云卻不躲避,仍然看著她,脆生生地說了聲,“你敢打我,我去告訴繼爹?!?/br>這一句話使得李珠蘭又遲疑了,舉著竹篾,卻不敢打下去。煙云做了一個鬼臉,笑嘻嘻地拉著一臉呆滯的景仁跑了出去。(四)“我爹媽都沒有了,你媽也死了。所以,我們只能夠自己保護(hù)自己,不能隨便讓別人欺負(fù)?!蹦菚r候,煙云是這樣對景仁說的。這幺一個小小的人兒,卻似乎懂得許多他所不懂的東西。實在是奇妙。景仁看著她黑亮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都聽你的?!?/br>“以后別人叫你憨大,你不要應(yīng)。這是罵人話?!?/br>“好?!?/br>“二姨太罰你,我不在,你也要反抗,別怕她?!?/br>“好?!?/br>煙云便滿意地笑了,眼睛彎起來,雪白的小臉上顯出兩只深深的酒窩。舊時的太陽又大又暖。煙云小小的手靈活地翻著紙,不一會兒,就折出了一只小紙船,捏著它在景仁眼前晃著,“好啦。你會了嗎?”景仁搖了搖頭。煙云便伸出了食指來,小大人般地朝著他的額頭上一點(diǎn),咯咯地笑起來,“你怎幺這樣笨。笨的要死了?!?/br>景仁看著她玉瓷般的臉,慌慌張張地?fù)狭藫项^,“你……你再教一次,我就會了。”煙云卻把紙船放到了他頭頂上,看著遠(yuǎn)處站了起來,“不教你啦。明天再說。二哥快要散學(xué)了?!?/br>煙云蹦蹦跳跳地走了,兩根小辮子一上一下輕快地甩動著。景仁便頭頂著一個紙船,瞇著眼睛看著她在燦爛的陽光下遠(yuǎn)去,像是害怕紙船會掉下來一樣,許久都沒有動彈。(五)轉(zhuǎn)眼,又是好多年過去。(六)進(jìn)入青春期之后,景仁的身體雖然發(fā)育得又高又大,但是頭腦仍舊比一般的少年要遲鈍,他對許多東西開始有了意識,而由于頭腦的不健全,這些意識并不能為他帶來好處,只能夠為他殘缺的心靈徒增困惑和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