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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糊里糊涂地留了下來,當了常家的學徒工。老常很滿意他的專心和靜默,認為他是極適合繼承自己這一門修鐘表的手藝的。小暑不知道自己適不適合,好像從那一天醒過來時,他的人便始終是虛浮的,沒有地方能去,沒有事情能想,更沒有多余的話能說。連時間的流動與否,都好像與他沒有關(guān)系。恍惚重復著,便是一天過去了,然后,又是一天。常小枝也跟著他過來了,卻是故意干擾他一般,在窄小的店堂里噼噼啪啪地踢起毽子來,一下,兩下,踢到他的身邊,又踢到他的臺子上,甚至踢到他的頭上去。不管她踢到哪里,他仍是總是埋頭坐著,像個機器人般地專注于手頭的活計。她生悶氣般歇了一會兒,忽然又推門到外面去,拿出一面小鏡子反射著太陽光,學那些惡作劇的男孩子那樣,把小光斑通過窗子投到他的臉上晃來晃去。被太陽刺得睜不開眼,他終于微微地皺起眉,卻仍舊沒什么反應,舉起一只手遮擋住那擾人的光斑,又接著做他的事情。常小枝是典型被父親寵壞了的小姑娘,平日里,老常幾乎對她百依百順,因此才剛十二歲,便養(yǎng)成了一種任性霸道的性格。第一天時,她便反感于小暑的靜默,并固執(zhí)地認定這是傲慢。為了打破他的靜默,給他一些顏色瞧,她幾乎沒有一天不跟他作對。吃飯時,他要夾一個菜,她便翻給他一個白眼,故意把所有的菜盤都端到自己面前。他便不再夾,默默地把一碗白飯吃完。接連好幾天,她又把一大杯水澆到他的床上,在這樣的寒冬臘月,他就一聲不吭睡濕的床單,仍舊什么話也沒說。不管她做什么,他總還是一副對任何事都不關(guān)心,也不在意的樣子。這使她更加氣惱,卻也無可奈何。她總盼著能從他的身上挖到什么把柄,卻一直不能夠。直到那一個禮拜三。每個禮拜的這一天,老常會給他一天假,他總在天還沒有亮時,便不見了蹤影。這一天,小枝起了個大早,卻偷偷地跟在了他的身后。她跟著他走過一條又一條的街,從天不亮,走到太陽把人的后背曬得冒汗。他幾乎是沒有目的地走,卻不放過每一處角落。他也攔住了問人,她站得遠,沒太聽清,但好像是在打聽一個女人。她似乎有些明白,他是藏著什么秘密的。因為好奇,她并沒有立即的點穿他,而是一連跟蹤了他好幾次。終于有一次被小暑發(fā)現(xiàn),小枝騰地紅了臉,卻是先發(fā)制人地朝他嚷道,“你在找什么人?心里有什么鬼?”他怔了下,到底沒有答,便又轉(zhuǎn)回頭去,沿著街繼續(xù)走,似乎并不介意她的跟蹤。小枝卻是非要弄清他的秘密不可。她總在邊上偷偷地觀察他,慢慢便把目光放到了他的外衣上,從來的時候起,他便一直穿著,幾乎一刻也沒有脫下來過。這衣服早已經(jīng)破了,也是臟得不像樣,老常替他弄了新衣來,他卻仍是穿著舊衣。天慢慢熱起來,他終于脫下了這衣服,卻又不見他晾洗,大約是又收了起來。小枝尋了個機會,溜進他的屋里,從他擱在床邊的箱子里,這件又舊又爛的衣服被他疊得整整齊齊,她拿起來,捏著鼻子左看右看,卻在那胸口處摸到一個內(nèi)袋,手伸進去,掏出來一只扎得緊緊的手絹包兒。她打開,看到一些女子的首飾,耳環(huán),手鐲,戒指,項鏈,都不新,但都精巧別致,一看就價值不菲。小枝從未見過這樣的東西,一時呆住了,回神時,出于小女孩兒虛榮的本能,又下意識地將那戒指和手鐲戴在自己的手上比劃起來。亂翻別人的東西,又做這樣的事,她到底有些臉熱,要摘下放回原處時,一抬頭,卻冷不丁地看到小暑立在門口。她的臉一下紅到脖子根,登時惱羞成怒,還未等他說一句話,便先蠻橫無理地對他道,“你告訴我是誰的,我就還你?!?/br>小暑看著她,只淡淡說了聲,“放回去。”她越發(fā)的羞惱,忽地想起什么來,又恍然大悟地笑道,“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偷來的?!?/br>話剛落,卻聽到一聲極嚴厲的,“拿下來,還給他?!?/br>卻是不知道什么時候過來的老常。小枝看到從未對自己說過一聲重話的父親鐵青著的臉,心里是極度的委屈,卻又更加的發(fā)起犟來,含著眼淚不管不顧地道,“明明是他偷來的!我為什么要還!不然你告訴我們,究竟這是誰的東西?”老常怒視著自己蠻不講理的女兒,一張臉鐵青得更厲害。小暑捏緊了拳,又松了開來,眼睛看著地,平靜地開口,“這是……”只說了兩個字,他卻又頓住了,煙云算是他的什么人?什么都是。又好像,什么都不是。她說過,想讓自己做她的弟弟。大概直到臨走之前,她也仍只是把他當做弟弟來看待和照顧,而并非是一個可以托付的男人。所以,她覺得有用的,能給他生機的東西,都毫不猶豫地留給了他,唯獨她的人,走得那么義無反顧。他的面上浮起一絲苦澀的笑,有些艱難地開口,“算是我一個......jiejie的東西?!?/br>第七十章荼蘼(二)小枝撇了嘴,仍是揪著他不放,“什么jiejie?親jiejie么,你……”她忽地頓住不說了,因看見他的眼眶邊泛起了淺淡的紅,而那雙與往日里一樣平靜的眼睛里,也盛了一些她無法理解的陰影。她的心里一緊,卻噘了嘴,賭氣般地把手上的東西摘下來扔回原處,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小暑過去,一樣樣收起那幾件首飾,仍舊小心翼翼地放回原處。他回過頭看著老常,說不出話,也不知道還該怎么樣和他解釋。老常卻什么都沒問,像那個時候救他收留他,卻從來沒問過一聲他的來歷一樣,自顧自背著手慢慢地步到門口,回頭沒事人般地道,“小子,收拾完了,就回來做事吧?!?/br>*冬去春來,徹底回暖前,總有幾場下不停的雨。初春的雨水慵懶地碎在屋檐瓦礫間,這樣的下午辰光總帶著幾分說不出來的悶氣。小暑坐在角落里修一根表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