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已經(jīng)是寒霜昭雪，他的手撫上眼前的鋼琴，長白的指尖搭上那黑色的琴鍵，指尖顯得刺目而鮮明，宛如賽霜過后晶瑩的雪。

鋼琴發(fā)出隨著他手指所劃之處發(fā)出低沉喑啞的聲響，如他心口那一聲聲破裂而絕望的傷痛。

但是現(xiàn)在似乎已經(jīng)不會痛了，因為痛到極致已經(jīng)開始變得麻木，他甚至已經(jīng)忘記痛到極致之時那撕心裂肺的痛是何種感覺，原來一個人麻木到此堪境界竟然連感情也忘卻了……

雖然已經(jīng)寒冬入骨，但是他的身上依舊只穿著一件單薄的白襯衫，簡陋的儲存室木門被外面呼嘯而過的冷風(fēng)搖曳得發(fā)出咯吱聲響，身上的襯衫抵擋不住狂傲的冷風(fēng)飄蕩在沉抑的空氣中。

眼前的鋼琴早已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得蒼老破舊，甚至已經(jīng)不能再如從前發(fā)出那道道清脆悅耳的鳴響，但是他卻如珍惜摯愛珍寶一遍一遍指尖流連劃過。

曾幾何時，有一個人坐在面前一遍一遍彈奏著他最喜歡的歌曲，那并不算艷麗卻明朗如風(fēng)的笑靨閃爍在他的眼前，她喜歡一聲一聲叫喊他的名字，喜歡纏著他跟著他到山頂看那漫山遍野的曼陀羅。

只是現(xiàn)在，曼陀羅已經(jīng)凋謝，而那個人也已經(jīng)不在身旁，剩下的猶是他一個人孤獨在活在這個世界，最后一朵曼陀羅也只剩下他口的這一朵。右手無撫上左口的位置，白色襯衫之下赫然停留一朵刺繡上去的黑色曼陀羅，一陣一陣如同最致的藝術(shù)品，每一片花瓣的盛開都如此的完美到令人嘆為觀止。曼陀羅猶如天生就盛開在他口的位置，隱約之中似乎還在繼續(xù)綻放，要用它那終極一聲的妖嬈卻展現(xiàn)自己最美的時候，然后再慢慢的凋亡而去……

回憶似乎隨著口緩緩是升起的痛而再一次浮現(xiàn)在他的眼前，他的眼中出現(xiàn)了與她在一起的日子……嘴角禁不住露出清淡的溫柔笑意。

“小曲！你快看，是曼陀羅地。這個地方竟然也會有如此之多的曼陀羅，真的是太美了！”她轉(zhuǎn)過身子雙手纏上他的手臂，水漾的眼睛望著山腳處那一大片隨風(fēng)盛放的白色曼陀羅不由得驚呼喊道，小臉熠熠生輝，滿是興奮之情。嘴角的梨渦淺淺印在她的雙頰。

他沒有出聲，眼神溫柔的從她的身上轉(zhuǎn)向那一大片的花海。

白色，眼睛所到之處滿眼都是白色，猶如她一般，純潔而美好，讓人想要就這樣珍惜一輩子。

她所不知道的是，他的眼中此時滿滿的只有她一個人的身影，那白色對他來說每一個都是她的笑臉，心口的位置似乎輕輕的顫動，耳邊就是她那輕柔婉轉(zhuǎn)的聲音。

她似乎見到身旁之人不如自己這般興奮，不由得瞇起眼眸嬌哂：“喂，你干嘛一臉淡淡的樣子啊，難道你不愿意跟我出來么？”她現(xiàn)在很生氣哦，這個男人總是這般清淡溫潤的樣子，似乎沒有任何一件事情可以激起他的興趣呢?？偠灾?，這點讓她感到十分的不高興，她想要看到他跟自己一樣興奮大笑喧嘩，高興到極致的時候還會興奮的舞動。但是她一次也沒有見過。

雖然兩人的年紀(jì)差不多，但是他卻比她看起來成熟太多，讓她莫名的生出一種懼意，似乎她從來就不了解眼前的人，似乎她與他永遠(yuǎn)都是處于兩個世界的。

這樣的感覺讓她覺得似乎下一刻他就會突然從她的身邊消失離開，永遠(yuǎn)的遠(yuǎn)離她的世界。

他轉(zhuǎn)過身嘴角微揚輕聲道：“很美，我很喜歡?！彼趺磿幌矚g呢，不知道的那個人是她才對，她所不知道的是，對他來說只要有她在的地方他都會覺得很幸福，很滿足。

因為……對他而言，她就是他的整個世界。

怎么會有人在自己的世界會感到不幸福呢？

她不知道是因為她太單純太過與純潔……但是這樣的幸福如果能夠一直長久到它們死去那一刻就好了。

“你這個人，即使是很喜歡也總是這樣一副清雅的樣子，連我都開始看不透你了?！彼表谎?，小聲的埋怨呢喃著。但是下一瞬間她又如同小孩子一般爆發(fā)出驚嘆之聲：“啊，小曲你快看呀，前面的曼陀羅好香哦，哇，真是好漂亮，還有小溪呢?？禳c，我們快點下去啦?！彼駛€不知饜足的小孩任的拉著他修長好看的手指奔跑在漫山的花叢中，白色的雪紡衣裙隨風(fēng)飄舞宛如一直美麗的蝴蝶。

黑色的發(fā)絲劃過她的雙頰，襯出她輕靈的美好。從來沒有這一刻如此的美麗過。

白色的曼陀羅將她包圍，她的身上臉上，頭發(fā)上，滿滿的全是屬于曼陀羅的氣息，讓他醉了、癡了。

她捧起一束花，丟撒在他的身上，嬌笑道：“小曲，這花的味道跟你很配哦，以后你就用曼陀羅的香味好不好！”貴族的家庭衣服一般都用熏香熏過，現(xiàn)在的他是用海棠花香。

他并不介意她的這個提議，因為只要是她所喜歡的，只要能讓她感到快樂他都愿意為地而作。

輕笑著點頭，他彎腰執(zhí)起其中一朵曼陀羅，只是輕輕的，指尖就已經(jīng)沾染上那馥郁的馨香。果然是很香的香氣呢……

這一天，他以為自己可以就這樣跟她永遠(yuǎn)在一起，但是有時候老天偏偏就是不如他所愿般。

離開不過三天的時間，再次回來，她的家已經(jīng)是一片火海，而她則奄奄一息，往日那張羊果般嬌嫩的雙頰蒼白無力?？诘孽r血正不斷蔓延，浸染她那身雪白的衣裙。

后來他才知道，那一天她家遭到高利貸的報復(fù)，她為了保護自己的貞潔而選擇了自盡。

很傻吧……

真的很傻，貞潔跟她比起來又算得上什么，假若沒有她的世界，他又該怎么辦呢？

她努力用自己最后一絲的力氣撐開雙眼。

“小曲，是你嗎？”聲音很輕，輕到他一不留神注意就會錯過。

“是我，我回來了?！彪p手不敢摟緊她，她會痛嗎？會的吧，口的傷口這么深，血這么多呢……

“原來我不是在做夢啊，真的是你回來了，真好…在你的懷里真的很溫暖哦……”蒼白的臉頰浮起淡淡的笑意，她將雙頰深埋入他的前聞著那淡淡的曼陀羅花香。

“小曲，我就快要死了是不是？”她知道的，那些欲的眼神不斷逼近她的時候，她的腦海之中只有一個想法，絕對不可以，絕對不可以受到一絲的傷害，自己的純潔怎么可以不是留給小曲呢?。?/br>
拿起刀子用力的刺進自己的心臟，她看到對面那些本該從滿邪欲的雙眼變得驚恐不安，甚至變得慌亂，她笑了，笑得如此的開心。

口的痛一點都痛在那一瞬間……

“不會的，我不會讓你死的?！彼穆曇艉茌p柔，嘴角永遠(yuǎn)總是這樣噙著清冽的笑意，墨綠色的眼眸倒映出她蒼白的臉頰。

“呵呵，是啊，我怎么可以死呢，不過你不要擔(dān)心，我的傷口一點也不痛哦，真的一點也不痛哦！”他騙人，人怎么可能不會死呢，但是她不想讓他不開心，所以陪著他演完這最后一場戲。

“小曲，我很喜歡你哦，所以你說下輩子我們可以在一起嗎？”

“嗯，對了，下輩子我們一定要在一起，絕對不可以愛上別的女孩子哦，不然的話我一定不會放過你的……”她在他的懷中喃喃有詞的時而咒罵，時而蹙眉沉思。

“你可不可以對我說那三個字啊，你好像從來都沒有跟我說過呢?！彼駛€任的小孩不依不饒的嘟嘴喃道。

修長的指尖撫上她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頰，細(xì)細(xì)摩挲，淡淡說道：“不許你在心底亂想些什么?！彼日l都清楚，她已經(jīng)是到了最后一刻了，血太多本不可能急救也不能移動。

他也知道她想要聽到的那三個字是什么字，但是他不能，他不允許她就這樣在自己的懷中睡著，他要她撐著最后的執(zhí)拗堅持在他的懷中。

“還是不能說么？”眼眸低垂，她的嘴角溢出苦笑。

都說她笨，其實她在這一刻到底也明白了他心中的想法，她已經(jīng)感到很幸福了，幸福到她愿意在這一刻死掉。

“小曲，我睡著之后不要哭哦，我最喜歡小曲的笑容了，雖然永遠(yuǎn)都是那樣讓我猜不透，但是真的很喜歡呢。還有……下輩子，下輩子你要找到我，然后跟我說那三個字好不好？”

沉默一陣，他沒有出聲。她撐著力氣咳嗽出聲，他眼中滿是慌張，不復(fù)之前的清潤沉穩(wěn)。原來究竟他也是無法在隱忍下去了。

“好，我答應(yīng)你，會找到你，然后跟你說那三個字?！?/br>
“呵呵，那我們拉鉤。保證了哦，下輩子要一輩子在一起?！毙∧粗腹瓷纤模Φ萌绱说臓N爛，盡管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

她的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極致的痛苦，額前溢出薄薄的冷汗，她已經(jīng)撐的太久，她累了。

臉頰更深埋入他的懷中，汲取那最后一絲的溫暖，她感到好幸福，好想睡覺……

小曲，下輩子一定要在一起啊，她想牽著他的手看那白色的曼陀羅。

懷中的人已經(jīng)漸漸冷卻，他卻未曾放手，無論身邊的人怎么勸說怎么拉扯他都不愿放手，不愿接受她已經(jīng)離去的事實。

之后……之后怎么樣了？

他記起來了，他遇到了那個男人。那個叫做蓋爾的男人，那個承諾給他下輩子的男人。

他就像一個怪物般在黑暗中不會老去，只為了等到那個早已消逝的愛人。

最后……他如愿遇到了。他親手策劃了一切，找到了還仍在腹中的地，還有十幾年的時間么，十幾年啊，雖然很久，但是他愿意等待。

終于在她豆蔻的年紀(jì)他設(shè)計與她遇上，她笑著在黑市伸手出來的那一剎那，他甚至已經(jīng)覺得自己的幸?；貋砹耍亲屗麤]有想到的是，她在這十幾年的時間里喜歡上了另外一個男人，一個叫做段齊天的男人。

她喜歡他，為了那個男人不惜變得瘋狂變得冷漠，而他終究只能在她身邊做她的小曲，她的男寵她的弟弟。

原來他忘記了一件事情，一個人在投胎轉(zhuǎn)世之后會忘記前世的記憶。

但是沒有關(guān)系，他會重新讓她憶起……

一次次的差陽錯，她變了，眼神變得纏綿溫柔，變得哀傷淡漠，他永遠(yuǎn)也不會想過會這樣一天，她愛上了另外一個男人，真正的愛上了另外的男人啊……。

就像曾經(jīng)的她愛上自己一般愛上了一個叫做夏爾的男人。

他聽到自己的心口在撕裂的聲音，感到絕望的黑影正在慢慢包圍自己，將他徹底的推入那承無人境的地獄。

那個男人，那個被她愛上的男人居然也會有著與他一樣的黑色曼陀羅么？

呵！原來他沒有想到自己的殘留會攪亂了命運的輪回，那個男人其實不就是另外一個自己么，那個所謂的再生……

但問題是他還沒有死……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可悲，那個男人居然就是自己的重生。而她按照命運的安排則會一步一步慢慢愛上他。

而他自己只能眼睜睜的望著最心愛的女人投入重生后的“他”的懷中。

策劃了一切得到的就是這樣一個諷刺的結(jié)果，他后悔嗎？如果不后悔為何會感到口如此之疼痛？

那一天，在與夏爾的決斗之中，他差一點就要贏了，但是那個男人比他想象的要厲害，居然在最后一刻將他的佩劍打下。他甚至能夠感覺得到夏爾對她的愛不比自己的少。跟他真的很像，一樣的瘋狂一樣的驕傲。

他輸了，輸?shù)暮軓氐?，也是失敗?/br>
而后是她失望痛苦的眼神，她全都知道了么？知道他就是她前世的愛人？

不！她所知道的不過是當(dāng)年的那些殘缺碎片而已，真相她又怎會知道！

“你又何必如此執(zhí)著，情已斷，緣已盡，我已經(jīng)不再是你要找的那個人了，你愛的人早在你轉(zhuǎn)身離去的瞬間就已經(jīng)香消玉殞?！彼旖抢淠恼f出這些話，他口被她狠狠撕裂。

她難道記得的就只有這些嗎？

錯的那個人不是他……而是她啊……

是她已經(jīng)忘記了她的愛，忘記了她對他的愛與……諾言……

轉(zhuǎn)身，她毫無留戀的離開，帶著她對他殘缺不堪的記憶。甚至他能夠感覺得出她在恨他的吧……恨他當(dāng)年的拋棄？

但他想要說那不是拋棄，那只是一場戲，一場為了保護她的戲，前世的她已經(jīng)知道了一切真相，但是為何這一世的她卻無法憶起全部呢？

口開始變得疼痛起來，溫?zé)岬捏w順著嘴角滑過……滴灑在白色襯衫。

逆天而為，他快要到盡頭了啊。

“你怎么又穿得那么少?，F(xiàn)在天冷了，你的身子不好就不要再出來了?！鄙w爾為他披上黑色的大衣，金屬色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緒。

眼前的男人是將他親手引入地獄的男人呵！

但是也是給了他救贖的男人。

“值得嗎？最后的一切只換來了她的不諒解，她那殘缺的記憶。”蓋爾有些嘲諷的說道。

“她已經(jīng)在恨我了不是嗎？如果是恨我那就值得?！奔偃鐩]有愛就去恨他吧……

“你希望她恨你？”蓋爾不明白，這個男人一直想要得到的不就是失去的愛嗎，卻寧愿讓她誤會的去恨他？

“總有一天她會忘記我，與其這樣不如讓她恨我，只有這樣她才不會忘記我不是么……咳咳…咳咳”說著劇烈的咳嗽起來。

“你還好么？我看還是回房間吧?！?/br>
“沒事，你先出去吧，我想……一個人留在在這里?！?/br>
蓋爾并未多說就退了出去，他打開方才捂嘴用的絲帕，上面點點猩紅。

他的身子只怕再也熬不過這個冬夭了，眼眸淡淡的移向窗外……一株白色的曼陀羅不知不覺盛放得正妖冶。

左心臟的呼吸（曲瑞陽番外）在線